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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毒药(下)

    次日一早,我前往军营寻霍肆渊,怕去得晚了,他不在营中,故而不到卯时便至。彼时霍肆渊尚未起身,喀朵儿坐在他的帐外,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十多名士兵站在不远处围观,对她指指点点。

    我不明缘由,但见喀朵儿冻得嘴唇乌青,当即解下披风,上前将她裹住,一摸她的身子,竟是僵硬至极。喀朵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先是露出迷惑之色,旋又展颜欢欣一笑,再瘪了嘴,委屈巴巴地扑到我怀里,呜呜咽咽地哭泣了起来。

    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她这一哭,教我心一软,无法再束手旁观,问守在霍肆渊帐外的卫兵道:“她在这儿坐了多久?”

    卫兵回道:“将军昨夜不知为何把她赶了出来,她便在外头坐了一宿。”

    我看向围观的士兵们,道:“没甚么好看的,都散了罢。”

    我的话不管用,众人围而不散,李荃见状,喝道:“没听到教你们散了么?还杵这儿作甚?”

    李荃发了话,众人这才三两退去,临行时还戏笑不已,满口荤话,不堪入耳。最后听到的一句是:“生得再好看的小娘们儿,也不过是咱爷们儿的一件玩物。”

    李荃道:“这帮粗人聚在一起闲聊向来如此,你莫往心里去。”

    我淡淡地道:“无妨。”又对卫兵道:“可否唤你家将军起来?我有事问他。”

    卫兵面露难色,道:“将军早起火气大,若扰了他清梦,他会动手打人。”

    我不与他为难,道:“你把帐门打开,剩下的事交给我。”

    卫兵犹豫了一下,依言而行,我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拿在手上掂了掂,瞄准帐内平躺于床榻上的黑影,掷了过去。

    须臾,帐内传来霍肆渊的嚎叫:“谁他娘的暗算老子——”

    卫兵抖了一抖,默默退开两步。

    霍肆渊只穿着条犊裈,光着膀子便冲了出来,我作一揖,道:“将军,是我。”

    霍肆渊拧着眉头,瞪了我片晌,没好气地道:“大清早的,你招魂啊?”

    我的事可暂缓一缓,先问道:“喀朵儿怎么得罪你了?你大半夜把人赶出来?”

    霍肆渊翻了个白眼儿,恼火地道:“这女人有毛病!每日里想尽办法往老子床上钻,昨夜天冷,老子好心收留她,谁料到她竟然趁老子睡着,偷偷来吃老子撒尿的家当!”

    他说得火冒三丈,指着喀朵儿,吼道:“你把老子那玩意儿吃了,老子拿什么撒尿?”

    我听得险些背过气去,喀朵儿见他发火,躲到了我身后,攥紧我的衣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话我实在没法接,暗生后悔:我为何要狗拿耗子管他们的闲事?害得自己骑虎难下。

    我挣扎片刻,尴尬地道:“将军息怒,喀朵儿此举……呃……应当并无恶意。”我怕他继续纠缠此话题,忙道:“容我多问一嘴,将军何时参的军?”

    霍肆渊道:“我是孤儿,八岁时,辛大人捡了我,便将我送去了军营,你问这个作甚?”

    我闻得此言,心中了然,道:“一时好奇。”我抓住喀朵儿的手,把她从我身后拉了出来,温言道:“将军,喀朵儿昨夜十分伤心,在你帐外痴痴坐了一宿,她便有不是,也请你原谅她罢。”

    霍肆渊呆了一呆:“坐了一宿……”他浓眉紧拧,看向喀朵儿,怒道:“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只教你滚回自己的帐子,又没罚你,你干嘛自讨苦吃?”

    喀朵儿听不懂他的话,见他神情凶狠,哭得愈发难过,霍肆渊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

    我叹了口气,替喀朵儿擦了眼泪,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作出一个笑的表情。喀朵儿想了想,唇角上扬,也作了个笑的表情。

    霍肆渊虽仍拧着眉头,但语气却明显和缓:“笑什么笑,难看死了。”

    喀朵儿见此招奏效,面上现出喜悦之色,打心底里笑了出来,艳如春花。

    霍肆渊眉头一舒,嘴上嗤道:“傻笑什么?”

    我心念微动,道:“将军,我今日要去雁行山游玩,带上喀朵儿,可好?”

    霍肆渊道:“随便你。你来寻我,就为此事?”

    我摇了摇头:“我有一事要问将军。”

    霍肆渊道:“问罢。”

    我正色道:“我问的事很严肃,请将军先行穿衣。”

    霍肆渊恼了:“你烦不烦?你问完了,我还要回去再睡会儿呢!”

    我坚持道:“请将军先行穿衣。”

    霍肆渊不悦地扫了我一眼,不客气地道:“那你等着。”

    我立在帐外,等了一刻,霍肆渊衣冠齐整地走出帐外,道:“问罢。”

    我郑重地道:“将军,在五圣台山时,你派遣了一名士兵跟随我,请将军把他的名字告知于我。”

    霍肆渊似是没料到我会问及此事,微露错愕之色,收敛不恭之态,道:“他姓吴名铭,吴越之吴,铭记之铭,字不详,河间人士。”

    我颔首道:“我记住了,多谢将军相告。”

    “你把他的尸首背了回来,才未使他埋骨胡地,我替他跟你说一声——”霍肆渊端正身姿,向我行了一个军礼,“多谢。”

    我心里一酸,道:“该说‘多谢’的人是我,是他救了我,莫日根那一箭射的是我,结果他替我挡了……”我合上眼,抹去眸中腾起的水雾,再睁开眼,愧疚地道:“我第一箭射偏了……”

    霍肆渊沉声道:“执行军令是将士之职责。我给他下的命令就是保护你,他做了该做的事,你不必自责。”

    我迅速收拾好情绪,道:“我今日来便为此事,告辞。”

    “慢着。”霍肆渊走到我面前,“我也有事想问问你。”

    我抬头看向他:“将军请问。”

    霍肆渊直视着我,问道:“那日,你为何不找旁人,偏来找我?”

    我如实道:“因为其他几位将军,不会将我放在眼中。”

    霍肆渊眸子里噌地窜出两团火苗:“我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你就利用我?”

    我坦然道:“是。”

    霍肆渊勃然大怒:“老子他娘的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被女人利用的男人么?”

    李荃大抵觉得霍肆渊会揍我,连忙上前,劝道:“将军,冷静。”

    “滚!滚!滚——”

    霍肆渊指着营寨大门所在的方向,朝我怒目而视,一连道了几声“滚”:“滚远点儿!以后别他娘的来烦老子!”

    我不敢多耽,牵起喀朵儿,便欲离去。喀朵儿挣脱我的手,冲我摇了摇头,又指了指霍肆渊,再面向他,像是在等他的指示。

    霍肆渊极为不耐地挥了挥手,道:“你也滚!别来碍老子的眼!”

    喀朵儿看懂了挥手的动作,神色一黯,望了霍肆渊一眼,缓步走到我身后,垂头不语。

    我想喀朵儿定是会错了意,以为霍肆渊将她送给了我,便蹲了下来,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先指着太阳,再指了指我,又指着月亮,再指了指霍肆渊。

    喀朵儿想了半晌,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又前往工部营,邀了高佐和郭辅,同往雁行山游玩。

    午间野炊,李荃去捕野味,郭辅去挖红薯,高佐坐在树下看书,喀朵儿则摆弄碗筷。我走到高佐身边,低声问道:“小佐,在凉州时,我叮嘱你给家里去封信,你没忘了罢?”

    高佐如今已有根基,刘恕承诺工部之位,回朝之后,自是前途无量。我担忧日后有人拿他的出身做文章,便教他去信给高骏,说服高骏弃恶从善,谋份正当差事。

    高佐道:“我大哥回信了,他说我当了大官,很有出息,比他有出息多了。他说已散了高家寨,准备用攒下的积蓄去曲淄盘间铺子,宰猪卖肉维生。他还说曲淄坏人多,我呆头呆脑,会被人欺辱,他去了能护着我。”

    我本以为此事会很棘手,毕竟高骏占山为王,逍遥自在惯了,何况高家寨是他半生的心血,岂知他竟这般果断地将之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