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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十八章:三当家(下)

    我见他说到“房事”时全无半点羞臊忸怩,不知是全然不懂还是觉得那是件浪费时间且毫无意义的事,抑或是兼而有之。

    不论如何,见他如此,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略作思量,心下有了计较,索性不再拐弯抹角耍弄心机,直言不讳地道:“三当家,我看出来了,你对我的身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合演一出戏,打发了他们,你也好安静地看书,我绝不打扰你,你看怎么样?”

    我随后又补充道:“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那少年毫不犹豫地欣然应道:“好。”

    我示意道:“你跟我出来罢。”

    我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下。

    那少年不久跟来,与我同坐,只是手里还捧着《瀛洲方程要术》第二卷若有所思地看着,徜徉学海,流连忘返。

    恰当其时,门外又传来催促声,口气比之先前重了许多:“三当家,你到底成不成?”

    那少年置若罔闻,未予回应。

    门外的人动了怒,一脚踹到门上,震得门和窗哐啷直响,骂骂咧咧地道:“老子干你娘的,装啥死呢?成不成你倒是给句话啊!大半夜的把咱哥儿几个撂外面喝西北风呢?你他奶奶的当自个儿姓姒呢?吃喝拉撒睡都有人给你伺候着?”

    一人忙拉住他,劝道:“五哥,消消火,三当家年幼,莫与他怄气。”又朝里道:“三当家,你可是有甚难处?”

    我暗暗想:这少年虽有“当家”之衔,却无“做主”之权。

    从这伙人对待他的言行举止来看,莫说尊敬,简直可谓“全不放在眼里”。即便他是友非敌,真惹了麻烦,恐怕也未必罩得住我。

    我扯了扯那少年的衣袖,附耳低语:“三当家,情非得已,待会儿我胡乱叫喊一气,你只随口‘啊’‘哦’地应几声便是,好么?”那少年头也未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吞了口唾沫润嗓子,还未开口,却紧张起来,自己先臊红了脸,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一下子又忘词了。

    我心里念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豁出去就是了。

    我一咬牙、一跺脚,嗲声道:“哎呀,三当家,你轻点儿……”

    我冲那少年使眼色,他仍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手指凌空画着图像,对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有人道:“五哥,七哥,你们俩别吵了,里面好像有响动了。”

    门外的叫嚷声停了一停。

    “啊,三当家,你不要……不要扯我衣服啊……”

    我才说完,便心道“扯衣服”未免显得穿凿附会,不够真实,想了一想,灵光乍现,作嗔恼状,“你压到我头发了!”

    门外传来“嘎”的一声笑,有人道:“全天下的婆娘在床上都说过这句话罢?”

    有人嘿嘿笑道:“乔嫂就不会!哎呦喂——七哥,你踩我脚干啥?”

    有人冷声道:“莫诨说。”

    我的灵感仅限于此,急得抓耳挠腮,词穷语竭,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做戏:“三当家,不要,不要啊……”

    演戏这档子事,委实知易行难,道理全懂,上场就懵。

    我对那少年挤眉弄眼,盼他来圆场,可他此刻正以空气为沙盘,运指如飞,演算题目,已然身在忘我之境。

    我心急如焚,实在无法,只得对着他的腰重重掐了一把。

    那少年瞬间回魂,痛叫一声:“啊呀,好疼——你做——”

    我急忙扑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他未及发出的“什么”被两声“唔唔”取代。

    我感觉到剧情不大对劲。果不其然,连门外的戏笑声都霎时顿住,空气犹如凝固,死寂沉沉。

    片刻过后,有人道:“这妞儿……好生猛……”

    有人道:“就凭三当家那副小身板,我看弄不好给那婆娘折腾坏了。”

    有人道:“三当家方才那一声喊得好生凄惨,别是出了什么事罢?”

    我仿佛听见了自己的颜面一片一片碎裂的声音,咣当,啪啦,分外清脆。

    有人叩响了门,问道:“三当家,你怎么样?”

    我望向那少年,他醒过神,点了点头,我遂松开了手,他回道:“我没事。”

    那人又道:“既已成事,便请将白绢递出来,咱们也好回去复命。”

    我这才想起白绢来,好在千红毒性未过,我身上最不缺残血。

    我拿过白绢,行至立柜后面,借其遮挡褪去下裳,沾了些血到白绢上,再穿好衣裳走到那少年面前,将白绢折起来给他,小声嘱咐道:“好了,你拿去给他们罢,他们若问起,你只说都按给你的图上来的。”

    那少年拿了白绢出去交差,门外的人又作弄地调笑他几句,只是他也不爱搭理他们,并不如何羞恼。

    众人得了白绢,却还不走,又议论道:“大当家说了,这婆娘新来的,或有异心,得看着她一段日子。今晚留一个人就行了,你们俩谁来?”

    另外两人皆不应声,大抵都不愿接这趟差事,过了片时,一人道:“我来罢。”

    另一人遂道:“那就辛苦七哥,明早我来换你。”

    待那少年进得屋来,我问他留守者何人,他回道:“他上山前姓陆,在山上排行第七,你唤他‘陆七’便是。”

    另外两人走后,陆七在门外道:“三当家,我到隔壁屋子避避风,你若有事,可以大声唤我。”那少年回了声“好”。

    解了眼前忧患,我才稍许缓了口气,偏过头打量起那少年来,想到尚不知他名姓,便道:“我叫黎墨,黎民百姓的‘黎’,笔墨纸砚的‘墨’,你叫什么?”

    那少年道:“高佐。”顿了一顿,又道:“今日得字,弼廷。”

    我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问道:“分别都是哪些字?”

    那少年道:“辅佐的佐,辅弼的弼,朝廷的廷。”

    我笑道:“你爹娘定是希望你博出功名,当上大官,成为国之股肱栋梁。”

    高佐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我又道:“你书房里的书真多,我还从没见过谁家里有这么多书。”

    “多么?这样的书房我有三个,这间也不算大。”

    高佐丝毫没有炫耀之意,反倒流露出几分失落之色,“奈何书实在是太稀少了,我费尽心力,也只搜罗到这些。我时常感觉头脑里空空的,就像肚子饿瘪了,十分难受,可又不像肚子饿了随时能用食物来喂饱。”

    我失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闭上眼,一整日都在念书,读书读得头昏脑涨,日日月月年年,日子像是看不到头。到了现在,每日狃于凡俗琐事,再没大好时光可以安心读书,反而知其珍贵。”

    高佐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情不自禁地走过来坐到我旁边,向往地道:“你那时在哪里?竟有那么多书,日日月月年年读不到头,我也想去那里。”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岔开话题,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木制玩偶,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