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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二十三章:杜府(下)

    杜羲卿再看向我时,目光依然温和,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温和,就像饱经沧桑的老者对着天真烂漫的孩童时的那种温和,一种看透后放下刀盾的温和:“无须回信,贵人自有判断。”

    话锋一转,又道:“方才说到,留不住、去不得。我以为,得到过、留不住,够着过、去不得,虽看似无异,却仍有不同。”

    未待我细究言外之意,杜羲卿起身作辞:“黎姑娘才思敏捷,某与姑娘相谈甚欢,十分不舍,怎奈近来实是俗务纠缠、脱不开身,还请姑娘万勿推辞,给某几分薄面,且在敝舍小住几日,也好教某略尽地主之谊。”

    我亦起身回礼:“那就叨扰了,杜先生且忙罢。”

    他言辞态度莫不诚恳,我若推拒,倒显不恭。

    杜羲卿寿礼在即,门上拜帖堆积如山,正是门庭若市、客似云来。与我作别后,他便匆匆去了。

    我自坐一阵,便有一侍童前来,行至我跟前,跪地一拜,脆生生地道:“小人拜见姑姑,给姑姑请安,主人教小人来服侍姑姑几日。”

    那侍童瞧上去最多十一二岁,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见他跪地,我赶紧上前去拉他:“哎呀,你这小孩,快起来!地上多凉呀!你不用服侍我,帮我带带路什么的就行啦!”

    那侍童怯生生地望向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鹿般纯良无辜,让人见之生怜。

    我善意地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试图缓解他的畏生心理:“你叫什么?”

    那侍童道:“回姑姑的话,小人名唤‘小树’。”

    我点了点头,问道:“小树,你知道杜先生安排我住在何处么?”

    “回姑姑的话,主人安排姑姑住在正院的汀兰水榭,此处景致好人又少。”

    小树口齿伶俐地回答道,“小人来前已请人去有朋驿栈取姑姑的行李,一个时辰内便可送到汀兰水榭。主人交代说,堂院客多人杂,恐有人冒失冲撞姑姑,正院、后院皆可随意游览。姑姑想回汀兰水榭还是想去别处走走?”

    “看不出你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有板有眼的。”

    我忍不住对他加以赞扬。小树害羞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只手相扣住紧紧抓握,嗫嚅着道:“姑姑……谬赞了。”

    我想了想,道:“先回汀兰水榭罢。”

    小树在前引路,出了云水竹苑,他问道:“姑姑饿么?”

    我拍拍肚皮,咧嘴笑道:“你不说我倒没觉得,你一说我还真饿了。”

    小树腼腆地笑了一下,道:“汀兰水榭未设独立膳房,那我们便走外环路罢,可顺道去品香房挑些糕点带回去打零嘴,品香房是府里专做糕点的膳房,晚膳会由大院膳房专程送来。”路过品香房,小树进去拿了糕点,引我来到汀兰水榭。

    汀兰水榭建在湖上,左右无邻,果然清净。

    主屋外有个大露台,露台上还置有藤榻,可以躺着一览湖景,委实是个舒适去处。

    小树选了三种糕点:蛋黄酥、茶米果、枣泥糕,黄、绿、红三色摆在一起,煞是鲜艳可人。

    我吃了些糕点,躺在藤椅上晃了一会儿,便觉昏昏欲睡。

    小树道:“姑姑且歇着,小人去趟医院,去去便回。”

    我奇道:“你去医院做什么?”

    小树道:“回姑姑的话,主人交代说,姑姑脸色欠佳,或是身体微恙,教小人去医院报备,医院会调派女医过来给姑姑把把脉,好配些补药调养调养。”

    我怔了怔,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感动,暗暗地想:杜羲卿能搏下偌大事业,绝不仅仅是靠心狠手辣。

    晚膳过后,便有两名女医登门。

    千红发作期应是过了,我连着数日身上清爽,只是尚觉虚寒易累。

    两名女医切过脉后,只说我气血亏,开了驴胶、上党、黄芪、白术、当归、炙甘草之方。

    我问道:“驴胶、上党能以其他药材替代么?”

    女医还未答,小树便道:“不必换。”说罢,便拿了方子去药房取药煎药。

    我喝罢那碗浓稠的药汤,用勺子仔细将碗刮干净,道:“这可太让杜先生破费了。”

    小树笑道:“主人若在这儿,定要说‘杜某人一无所有,独不缺黄白之物’。”

    我叹道:“他再有钱,也不是我心安理得地花他的钱的理由呀!唉,这人情欠得……罢了,不说了。”

    小树拿出一袋红枣,道:“小人方才去膳房要了红枣,姑姑打零嘴吃罢。”

    我正好嘴里发苦,便拿起一颗吃了,递给他一颗,眼见他站着,作势一拧眉头:“方才吃饭时便跟你说了,别总站着,怎么这会儿又站起来了?拿着,坐下。”

    小树接过我递过去的红枣,拘谨地在我对面坐下,低垂着头,紧绞着手。

    吃饭时我让他坐下一起吃,他惶恐地道:“小人卑贱,怎可坐在姑姑身边?”

    我跟他说:“我们没有尊贵卑贱之分。”

    显见,他并没听进去,我于是道:“你有事没事地往我旁边一站,会让我觉得很别扭。你随意些,去玩、去发呆、去看风景都行,我有事了再叫你,这样好不好?”

    小树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头。

    我歪在茶榻上小憩,虚眼见他又站了起来,垂手立于榻侧,知多说无益,便随他去。

    我窝着打了个盹,乍然醒来,见他仍立在榻侧,又见天已暗了,问道:“你在哪里睡?”

    小树道:“回姑姑的话,小人在外间的榻上睡。”

    我道:“那你快去睡罢,我这没事了,我也睡了。”遂起身走到床榻边。

    小树跟来,伸手就要给我脱鞋,我忙自己脱了,他又要给我盖被,我忙自己盖好,他便将被角掖好,退后两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给姑姑跪安。”这才离开房间。

    越日午后,杜羲卿百忙中抽得闲暇,亲自招呼,邀我去后花园游玩。

    后院即为寝院,是家眷们生活居住之地。

    虽说昨日杜羲卿特准我入内玩赏,但作为客人,擅入主人卧居内室终究不礼貌,是以我并未到后院去过,只在汀兰水榭附近走动。

    才入后花园,行至引翠湾,一座凉亭坐落湖边,七八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在亭中纳凉,或坐或卧,或倚或立,谈天吃茶,说笑取闹,一派热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