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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三十二章:落难(上)

    斯夜,依萍渡口,浙水东去,月光洒在江面上,江水微漾,映得波光粼粼,宛如天地哼唱着摇篮曲,编织着一个美丽的童谣。

    孤独而失落的旅人站在江边,竟也会有种感觉,仿佛自己对这世界而言不是一个不相干的过客,仿佛自己也被爱着,被温暖着,被特别地关心着。

    我有一瞬的恍神,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仿佛曾有无数个夜晚,我站在同样的地方,像今夜这般对着天地,对着浙水,对着月亮,凝望着江的中央。

    在江的中央,沉眠着谁?

    我在这里呼唤,在这里徘徊,在这里等待,在这里纪念,又在这里遗忘。

    我曾将一切埋葬于此。

    埋葬于此,连同自己。

    冰冷的江水灌进鞋底,钻进裤腿,浸过小腿,袭来刺骨的凉,似要提醒我前方的危险。可我却像被麻醉了般,不觉疼痛,不知防备,一步步地走向江心。

    忽觉身子一顿,被人拉住。

    “姑姑,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惊而回神,方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汍澜,被悲伤攫噬。

    小树这一拉,将我从深渊的边缘拽了回去,更像一道光从阴翳中投射过来,瞬间照亮了我小小的世界。

    我蘧然转过身,颤抖着跪倒在地,紧紧抱住他瘦小的身子,哭泣出声。

    “小树,你没走,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回忆里的悲痛无望,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交叠相重,折磨着我脆弱不堪、濒临崩溃的精神。

    “我没有那么坚强,有很多、很多次,我都感觉快撑不下去了,想从这里跳下去……”

    小树轻轻回抱住我,像两个失路的旅人在迷途中相逢,彼此安慰取暖。

    “我懂,姑姑。有很多、很多次,我也想闭上眼睛,不再挣扎,就那样死掉,再不受种种苦楚折磨。”

    我问他:“那是什么支撑着你?”

    小树抬头望向月亮,良久,复看向我,缓缓地道:“我想……有一日能光明正大地走进祠堂中,给祖宗们磕个头。”

    我想起自己的目的,抹了眼泪,回过神后,不敢耽搁,撂开小树,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岸上走去。

    “我要去安城找黎砚……”

    小树追了上来,眉头紧锁:“姑姑,你清醒些,他怎么可能这时候去安城?那不是找死去么?”

    我心神瞀乱,一听“找死”二字,登又落泪,哭着道:“你不知道,他把粮草都让人了,他就是不想活了呀……”

    小树攥住我的胳膊,加重口气,道:“姑姑,此时此刻,不想活的人是你。”

    江水沨沨,波涛拍岸,浪花滚过我的脚下,我被激得倏然一冷,稍复理智。

    “你亲眼看到他去安城了么?还是他亲口告诉你他要去安城?”

    我怔怔地摇了摇头:“没有。”

    小树叹了口气,道:“姑姑,我前半夜并未走远,仍跟着你,我看到他率部朝正南方走了。”

    我心一紧,问道:“他去哪了?去干什么?”

    小树莫可奈何地道:“姑姑,我不是活神仙,掐指一算,便什么都知道了。”

    许是见我伤魂惨沮,小树心有不忍,宽言道:“楚军深入越国腹地,而黎砚是土生土长的越国人,熟悉此地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楚军虽强,但他若刻意躲藏,他的部队又上下一心,无有裂隙,那么楚军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奈他何。若非如此,萧亦城也不会下一级通缉令拿他。”

    我心下稍安,又生警惕:“一级通缉令的赏金很多么?有多少?”

    小树道:“一级通缉令论的不是赏金,是战功。”

    我心里打了个咯噔:“他的队伍里……万一有人背叛他怎么办?”

    “姑姑,你眼下太累了,先休息一下再来思虑这些罢。”小树扶住我,往岸上走去,“你想想看,武林城的军队与楚军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们向楚军投诚的可能性很小。”

    我知他说得在理,放下心来。

    这几日我几乎未曾阖眼,此际当真疲累已极,神经都有些衰弱了,确然亟需休息。我二人在岸边找了个尚算隐蔽的地方,我便即躺倒睡去,朦胧中见到小树帮我脱了鞋袜、拧干裤腿,又生了火去烤湿鞋袜,不停忙活,不知何时才歇下。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睡了一觉,果觉神清气爽、精神振奋。

    我见春光明媚,不由笑道:“今日天气真好!”

    思及自己昨夜之举,颇想不通,只能解释为犯魔怔。

    我眺望着浙水,过得片时,心里竟又莫名地难过起来,便别开眼,望向他处,方觉稍安。

    我使劲甩了甩头,穿上鞋袜,站起身来,大喊道:“天气真好,哈哈!”

    觉得一声“哈哈”不够,遂又喊了一声:“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