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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三十八章:梦网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便又被刺目的白炽光照得紧闭上眼,随之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冲进鼻腔。

    “患者患有严重的知觉障碍,伴随思维、情感、意志行为的反应。从目前的情况看,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都没有取得明显的效果,需要进行——”

    那些冷冰冰的医学术语钻进耳鼓里,吓得我胆战心惊,不断暗示自己:我又在做这个可怕的梦了,快醒来,快醒来。

    我果然醒了过来。

    “星湖,我又做噩梦了。”我揉着眼睛,在爱人的怀里醒来,把他手中的书拿走,不高兴地撒起了娇。他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笑着问:“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我努力想了想,扁着嘴道,“我想不起来了。”

    我觉得心里很空,像急着确认他的存在般紧紧搂住他:“星湖,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你要是走了,坏人就会把我抓起来,吓唬我,还电我,我怕。”

    他拍着我的背,温柔地说:“我在,我一直都在。”

    我听到他确定的回答,才安下心来,心情也好了,笑嘻嘻地说:“我饿啦!”

    他牵了我的手,走到屋子外,屋外有云雾缭绕的山峰,有五彩斑斓的森林,有盛着星子的湖水,还有一片种满蔬菜水果的园子。园子里应有尽有、果实累累,有番茄、辣椒、茄子、黄瓜,豌豆荚,还有葡萄、草莓、樱桃、西瓜、哈密瓜,满满当当地塞满了园子。

    我摘下番茄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溢满嘴巴,我贪婪地感受着这种滋味:“番茄真好吃,真好吃……”我又摘下黄瓜吃,边吃边说:“黄瓜也好好吃。”我边走边摘,边摘边吃,吃得很满足,满足地感慨:“太好吃啦!真是人间绝味!”

    他站在一旁含笑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比园子里最甜的瓜果还甜。

    我满肚子坏水地走近过去,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因吸气而显得瘪瘪的肚皮,委屈地说:“星湖!跟你在一起,你都不准我吃肉!不吃肉我吃不饱嘛!”我龇牙咧嘴,张开爪子:“我是头狼,又不是只兔子——”

    “张嘴。”

    “啊——”我依言张开嘴,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我的唇上。

    “吃吧。”

    我一不留神就咬了下去,舌头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他的脸因疼痛而皱在一起,却没抽走手指,任我啃咬。

    “哎呀,都咬破了!”我捧起他印着两排牙印的手,自责不已。

    他伸出另一只手,无奈地在我额头上戳了一下:“肉吃了,满意了?”

    我心疼地将那根被咬得破皮流血的手指含进嘴里,舔净血迹,抬起头时,他脸色酡红地凝视着我,眸子里一片雾水。我痴痴地看着他,怎么也看不够,又搂住了他,嗅着他身上的青草香气,痴迷地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星湖,星湖,星湖,星湖……”

    他捧着我的脸,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我的额头:“莫离,莫离,莫离,莫离。”

    我笑:“不许念经。”

    他说:“你就是我的经,我要念一辈子,才能超度。”

    我们手牵着手,回到屋里,他给我绾了头发,我又给他绾了头发,两人相视一笑。我们在森林中漫步,又回到小屋里看书。

    他看书,我在他怀里捣乱。造船技术发展史?不好看,换。符号逻辑学?看不懂,换。算法导论?更头大了,换。古越族文字考?我拍着桌子:“不好看,换换换!”

    他捉住我的手,在桌上写下那些抽象的文字符号:“我教你认。”

    我不再闹,我觉得,所有枯燥的事一经他的点拨,都变得有趣了。

    我又感到害怕,我怕有一天他不在了,我的世界就变成再也不能点亮的死灰。

    “星湖,这世上有永远吗?”

    “在这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放下心来:“那我就不离开这里,直到永远。”

    在暖风熏人的午后,他盘膝坐在湖边的大石上,琴横于膝,琴音从指尖流泻而出。

    我坐在湖边,光脚泡在水里,跟着节拍荡呀荡的。我喜欢听他弹琴,虽然我不懂音律。可他弹奏出的声音,却像一把钥匙,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那里有蓝天白云,高山流水,似锦繁花,永不凋落。

    我徜徉在那个童话般美好的世界里,流连忘返。

    琴音戛然而止。

    我疑惑地回过头,却见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怎么不弹了?”

    阳光在他眸子里摇出一片细碎的亮光,闪闪的,暖暖的:“我也饿了,我想吃豆腐羹。”

    我笑着道:“好,我去给你做。”

    我抬起在水中泡得发白的脚丫,阳光一照,越发显得白皙嫩滑,比豆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甩干水,准备穿上袜子,却见他红了脸,目光有些发直。

    我挑起眉,逗他:“这是你能免费看的吗?”我搓了搓手:“拿钱,版权费。”

    他耳根发红,一边害羞一边耍赖:“你知道的,我好穷,我没钱。”

    我勾住他的领口,将他往前一拽,笑眯眯地道:“不要钱也行,我要你的身,你的心,你的全部。”

    “都是你的。”他低头吻住了我。

    草丛里波浪荡开,惊走数只虫儿,啁啾之中,有人声焉。

    回到小屋,我从园子里采来青豆,从冷窖里拿出豆腐,做了一碗他爱吃的豆腐羹。

    他闻着味道,吸着鼻子,夸道:“好香。”然后舀了一勺青青白白的汤汁喂到我嘴边,我吃了一口,他又舀起一勺自己吃了一口。我一口,他一口,两人吃完了一碗豆腐羹。

    吃完了饭,他去洗碗,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不舍得错开目光。

    在这个世界里,我过得很幸福。

    一屋两人,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哪怕这般循环往复,便是一生一世,也很幸福。

    因为,我爱的人,他在。

    只要他在,就好了,我别无所求。

    在清风微凉的傍晚,我们爬上山顶看风景,并肩依偎,看着依偎的山与湖。

    我们看罢风景,又踩着月光下了山,同榻而卧,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一天便过去了。

    我不忍入梦,仍看着他,轻声地唤:“星湖,星湖……”

    他低眸看向我:“我在。”

    我问:“等我明天醒了,你还在吗?”

    他说:“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

    十指相扣,四目相对,两心相近,一夜缠绵。

    我在甜蜜的余味里安心睡去。

    可难缠的噩梦仍紧跟着我。

    “星湖!星湖!”

    我猛然睁开眼睛,泪湿枕头,身旁空无一人,仿佛曾经的无数个夜晚所见所感之象。

    我害怕极了,起身下地,奔走四顾,哀伤又无助地唤着“星湖”,一声接一声,好不凄凉。

    “莫离,别怕,我在。”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人影,凄切地喊:“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

    “我在石头后面。”

    “你在那干什么?”我一边问,一边朝石头后面跑去,见他半身浸在湖中。

    我惊慌失措,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跳进湖里,死死抱住他,两臂勒紧他的腰身,头脸埋在他的胸前,全身哆嗦不已:“不要,不要去。”

    他抚了抚我的背:“莫离,没事,我只是在洗澡。”

    我又急又怕:“洗澡也不行!”

    他笑问:“不许洗澡,变成臭星湖,你还要不要?”

    我嘴一撇,难过地说:“我从来都没有不要你,是你不要我了。我要是伤心了,没法再好了,我就把你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哼!”

    他使劲捏了下我的鼻子:“我只是出来洗个澡,你就要把我忘了?没良心的小坏蛋!”

    我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又感到一丝奇怪:“我睡了很久吗?”

    他摸着我的头:“才一会儿。”

    我忘记了我睡前是白天还是黑夜,压下疑问,甩了甩头,拉着他上了岸,给他穿衣梳发,心绪渐渐安宁。

    这里的天格外任性,一下子晴了,一下子阴了,一下子明了,一下子夜了。

    我站在屋子外,眺着昏沉的天色,分辨不出清晨与黄昏,感到有些困惑。

    他如往常般牵着我的手往山上走去,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走到一处平地,放眼望去,云雾飘渺,只见山顶,不见山坡,犹如置身仙境。

    他停下脚步,在山崖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在远方,神情如不波古井,无悲无喜。

    我突然有种错觉,他便是俯瞰世间的神,高高在上,遗世独立。

    而我,则是在红尘欲海中苦苦挣扎的一个区区凡人,渺若尘埃。

    我心生一念:会不会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醒来后我就会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慕星湖,他不过是镜花水月、虚空幻梦,亦或是羽化归去的一缕清风,消散云中的一抔月光。

    这样的感觉让我心中绞痛,疼得无法自抑。

    我问:“星湖,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说:“谁又不是在做梦?”

    有没有可以让人失忆的办法,比如酒精中毒,撞了头,出车祸?

    我都快把自己撞成残废了,可脑子怎么还这么清楚呢?

    我想把你忘了,你不会怪我吧?

    在佛殿跪了十日,日思夜想,我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