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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一章:囹圄(上)

    在胤城,几乎无人不知天|衣阁。

    胤城是座商业城市,天|衣阁则是胤城最大的商行,更是胤城乃至楚国织造业的领头羊。天|衣阁的商铺遍及楚国境内,生意做得很大,支撑着胤城将近三分之一的税收,与官家关系极好。

    可鲜有人知晓它的秘密。

    亥时,夜渐深。

    天|衣阁正院阁楼内,烛光摇曳,一位青年披衣而坐,书案上放着一杯茶,茶已冷了,案头和地上堆满了绢帛、竹简、皮革等书信之物。

    青年的面前以时间序陈列着数十份信报,这些信报几乎都与一个女人有关。

    青年生着一双吊梢眼,眉毛短而平,下巴尖翘,脸型修长,天生带着几分狐狼之相。

    他盯着面前的信报看了良久,忽而提笔起身,在悬挂于身后的大地图的最北部的空白处画了个圈,凭借从信报中提取的信息点在圈的西南面标注出乌桓、乌苏,又在圈的东面标注出赫连、柔然、高车,他看着地图,深吸一口气。

    “大北方这是要换新天了呀……”

    青年放下笔,拈起一片竹简,在指间把玩,沉吟低语:“万俟瑜瑶么?”

    从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天|衣阁的情报中至今,不过短短两年半的时间,尤其是今年,关于她的情报频频传来。

    几十份情报加起来短短千字,讲述了此女如何连战连胜、无往不利,以惊人智谋、雷霆手段、铁血做派将一盘散沙的上百个大小部族凝聚麾下,与统治了胡地十年的共主万俟盛分庭抗礼,逐鹿争雄。

    万俟瑜瑶在军事和政治领域皆展现出了过人的才华,赫然已有称王称霸之势。

    青年以指节轻叩书案,陷入沉思,须臾露出一抹微笑:“有点意思……”

    “阁主,玉兰传书。”

    青年抬眸瞟向门处:“呈上。”

    侍女推门而入,走到他身旁后跪下,低垂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细长的木筒,恭恭敬敬地高举过顶。

    青年抽出木筒中的信笺,看了一眼,长身而起,吩咐道:“备车。”

    半个时辰后,荣福驿栈,东临君房间外,一人轻声叩门,道:“主公,天|衣阁杨琤应召来见。”

    “进。”

    杨琤进屋后,轻轻合上门,垂手躬立,问候道:“主公何时来的?琤已使人打扫云馆,主公可要移步下榻云馆?”

    东临君道:“我明早便回都了,不必劳师动众。”

    “是。”

    杨琤追随东临君多年,素知他的脾性,在他手下谋事,“从简”、“扼要”是两条最紧要的原则。他不喜办无用的事、不喜听无用的话,故而鞍前马后、溜须拍马这套在他这里统统不好使。

    因此,杨琤不再过多拘礼客套,直接问道,“主公深夜传唤琤,有何吩咐?”

    东临君坐于长几后,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净流,梁国公子刘恕是何样人?”

    杨琤与情报打交道,记性极好,深谙如何提炼要点,思索半晌,便道:“公子良刘恕乃梁王次子,君夫人姜氏所出,为梁国嫡公子与二公子。年岁廿五,尚未娶妻,无有子嗣,纳十二名姬妾,其中最有地位的是太尉陈容之女陈青媛,亦最为受宠。公子良协理外交和通易事务,与内史寺少卿孔林、宗正寺少卿温衡交从甚密,常有往来。其少年时为御史蔡玢之女蔡纬而与梁国长公子公子喻刘珩大打出手,从此交恶,此路人皆知之事。其不学无术、胸无大志、为人花哨、风流成性,素有‘多情公子’之名。简言之,这位公子良是副花架子,虽为嫡系,但无权、无势、无贤、无才、无德、无能。”

    东临君眸子微敛,听他说道。

    杨琤又道:“近日收到一条信报。梁王趁胡地频起纷争时,命公子良率兵五千,越过边境,侵入乌桓,欲振声威,以慑胡族。然公子良却为乌桓部族击退,狼狈回朝。梁王大为震怒,当朝辱骂公子良,此事令他传为笑柄。尤其是与年初公子喻打羌王的那场大胜仗相比,更显难看。”

    东临君道:“还有么?”

    杨琤凝神作思,道:“还有一桩陈年秘闻与他有关。早年梁晋交战,梁王御驾亲征,姜后伴驾。梁国战败后,姜后亦被俘,囚于晋国三年,方被梁国赎回。公子良则是姜后回归梁国的当年所生。有传言说姜后困在晋国的三年间,承幸于晋王,回梁国前已有身孕,是否确有其事,无可考证。”

    东临君垂眸不语,心下评估公子良在自己布下的棋局中能有多少分量和影响。

    结果显而易见。

    即便贵为公子,他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以随意抹杀。

    东临君淡淡地道:“瀛洲够了罢?”

    杨琤不解道:“主公何意?”

    东临君恝然道:“杀了他。”

    “瀛洲七十二岛,除蓬莱、空明、琼洲以外,听你调令,刺杀公子良刘恕。”东临君一边说、一边写,末了盖上印章,将密令文书交给杨琤,一字字道,“不死不休。”

    “是。”

    杨琤虽有疑惑,却未多问,接过密令文书,妥善收好。

    东临君又道:“净流,我还有一事相求。”

    杨琤忙道:“琤之卑躯,但凭驱使,主公何用‘求’字?”

    东临君不自觉地浅浅一笑,只是一瞬,又复一派淡然之态:“素闻你是当世制弓之能匠,烦劳你为我做一把适合女儿家用的弓,我送人用。”

    杨琤心思细腻,将他这番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免又惊又疑。惊的是主公一向淡泊寡情,这般情意绵绵地发笑实属破天荒头一遭见;疑的是他欲送之何人,自己识得还是不识,若他身边出现新的关键人物,对自己又有何影响。

    杨琤心机重、想法多,口风却严,并不多话,只道:“琤闲暇时确好制弓练手,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实当不得‘能匠’二字。但主公既有所托,琤自当全力而为。”

    东临君道:“如此,我先行谢过。待你制好,差人送来紫府,我另有赏赉。”

    杨琤连声道不敢当。

    这日,我等一行回到郢都,已过子时。

    慕星湖今早得到消息,越国战俘已于三日前全部押解回都。

    三日,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事态紧急,耽搁不得,我将银子给了小树,嘱托他照顾好平远和平安,便坐上慕星湖的马车,同往紫府。

    慕星湖甫回紫府,连口水都顾不得喝,便召集来二十多名家臣,向为首家臣问道:“叔父,郢都近来有何情况?”

    那为首家臣约莫六十岁,形容清癯,发色灰白,蓄着把山羊须,梳理得极齐整,一派大家赫赫威仪。

    他一双眸子清湛锐利,自见到我时,便一直探究研判地盯着我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