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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青州古城波云诡雪 扈家官庄…

    益都县南北城混战之际,鲁贞元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阴历六月,正是梅雨时节,连续几天阴雨连绵,鲁贞元一直没有出摊儿,陪着家人窝在家里。

    某日夜半时分,鲁贞元睡得正酣,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他走到门边,俯身警觉地问道:“谁?”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我!王天生。快开门。”鲁贞元拔开了门闩。天空中暴雨如注,房门一打开,从外面刮进来的雨水溅到了鲁贞元身上,他只穿着一条裤衩,冰凉的雨水把他激得打了一个冷颤。咋这么晚来了?快进来。鲁贞元往门侧闪身,想把王天生让进屋内。哪知王天生急躁躁地说了一句,出事了。鲁贞元一震,问出什么事了。王天生回道:“他们开始屠杀共产党了。”什么?鲁贞元吃了一惊,外面的天空突然打了一道闪电,借着这道短暂的雪亮,他看到了王天生那张滴着雨水的脸,面色苍白,眼睛里充满惊恐。王天生说:“抓紧把家人喊起来,一起逃,快点儿。”鲁贞元返身进屋,喊起了还在睡着的妻儿老母。这个时隙,王天生已经帮着把他的独轮车推到了门外。王小瑛和鲁黄氏坐上了木车,鲁青州也冒着暴雨站到了大街上,就等着鲁贞元从屋里出来,他却在屋里磨蹭起来,也不知道干什么。王天生冲着屋里大声喊:“磨蹭啥呢?”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鲁贞元背着木匣刚要踏出屋门,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返身进了屋。打开木匣,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手绢,解开手绢,拿出两块银元放在了床头上。这两块银元还是鲁青州过百岁的时候,柳林蛟给的份子钱,他一直没舍得花。这是他欠着房东的房租钱,临走前必须要补上。

    鲁贞元再次踏出屋门,发现王天生已经推着木车,顺着东门里大街向东去了,鲁青州紧紧跟在王天生的屁股后面。鲁贞元锁好了门,冒着大雨一瘸一拐地快步向着王天生一帮人赶去,赶到近前,盯着暴雨中的王天生大声说:“杜书记,怎么办?我得去通知他。”他说的是中共益都县委书记杜华梓。王天生推着木车,脚下的步子不停,扭头盯着鲁贞元回道:“他已经叛变了。”你说什么?鲁贞元没太听清。王天生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他已经叛变了。现在的他正领着捕共队,到处捕杀咱们的人呢!”鲁贞元脑袋一阵嗡嗡作响,再也问不出一句话来。

    杜华梓叛变的事情,连身为益北特支支队长的鲁贞元都不知道,他王天生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鲁贞元不知道,王天生在偶园街的同福春大药房做着小伙计,其实那个药房的邢掌柜还有一个身份:中共地工。他直属省委领导,掌握着益都县城所有的地下情报。省委好多重要的任务安排,都是从他那里传达出来的。

    鲁贞元决定把家人送回益北老家,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东门里大街的租赁房是坚决不能再回去了,那里已经不安全,杜华梓把他的底细摸得透透的。杜华梓的叛变对整个益都县的中共组织都是一个致命打击。他身为中共益都县委书记,手中掌握着太多共产党员的名单,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流血牺牲。

    杜华梓曾担任过国民政府的农动特派员,对农村的民间组织非常了解。他给杨九五出主意,不但在县城里成立了捕共队、砍杀团,而且还专门针对益北乡成立了农协会,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剿共。这些武装组织的成立,对益都县的共产党员来说是致命的。鲁贞元深知,他们以后的工作会非常严峻,只能从地上转入地下了。特别是像他这样的半公开身份的共产党员,随时都会有被逮捕的危险。王天生说:“姐夫,你的家已经不安全了,农协会肯定会去你家找你,你还是把我姐和青州送到王家吧!这样会更稳妥一些。”

    鲁贞元叹了口气:“那我母亲怎么办?老人家上了年纪,还需要人伺候,住到你姐家里总是不合适啊!”王天生说:“你可以和我姐商量一下,她那个人通情达理,肯定会同意。”事实上,鲁黄氏还没等儿子把木车推回村子就撒手人寰了。她上了年纪,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风雨颠簸。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她拉着儿子的手说,之贱啊!一定把娘埋在柳集村老坟地,落叶归根,娘还是想跟你爹待在一起。鲁贞元含泪点头,当夜直接把木车推到了鲁家老坟地,紧挨着爹的坟头掘了一个大坑,把娘埋了进去,又堆了一座土坟头。在王小瑛地请求下,鲁贞元推着木车去了老家,发现老家的房舍院落早就不存在了,屋地基上杵着一根根黑乎乎的木檩,像是燃过一场大火。很明显,鲁贞元的这个家已经不存在了。当年他领导的那场吃坡运动,几乎把益北乡所有的地主老财都得罪了,他回到益都县城不久,他的家就被人一把火烧了。具体谁烧的说不准,有人说是黄保长,有人说是臧台村的王财主,也有人说是柳林蛟。

    鲁贞元推着木车去了村西,如今之计,只能到岳父家里落脚了。王小瑛一到娘家,母亲王柳氏就把当年那档子事儿倒了出来,说当初你们前脚刚走,你大舅就上门问罪来了,说你丈夫改名换姓,叫什么周汉臣,领着短工们哄抢了他的粮食,还说你丈夫是共产党。王小瑛惊讶不已,就此事问鲁贞元,鲁贞元知道搪塞不过去,只得默许。王小瑛怒哞哞地说,你做什么我不反对,但是你不该瞒着我啊!咱俩还是夫妻呢,你根本就不拿着我当自己人。

    鲁贞元和王小瑛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是王小瑛第一次和他闹红脸。王小瑛闷着头不理他,鲁贞元便嬉皮笑脸地哄她,说瞒着她是有原因的,他做的是很危险的事情,不想把自己的家人也牵扯进来。王小瑛最终原谅了他。鲁贞元从口袋里掏出八块银元塞进了王小瑛的口袋:“最近这段时间,我会很少回来,咱娘和儿子就托付给你了。”王小瑛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家人的。”又问他这八块银元是哪儿来的。鲁贞元说,这是当年咱儿子过百岁的那天,柳林蛟给的银元兑换券,很早以前我就兑出来了,这些钱一直留着没舍得花,今天都给你,你用得着。王小瑛叹了口气,说提到咱大舅,真是觉得对不起他,当年他给咱吃的给咱穿的,对咱们可是不薄,如今你得罪了他,还不知道他记着咱们多大的仇呢!你还是到他家里走一趟,当年赔礼道个歉,咱大舅那个人为人豁达,我相信他肯定会原谅你的。鲁贞元说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去的。

    还没等鲁贞元到柳林蛟家里登门道歉呢!农协会的人便捷足先登了。农协会的会长叫常勇亮,益北藏东村人。常会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段时日忙于打探各处共产党的消息。他做工作绝对有一套,对手下的会员们施以重金利诱,说上报一条谁是共产党的信息,赏现大洋两块,只要查实并抓捕,赏大洋十块。在重金利诱之下,那帮会员们到处嗅共产党的味道,他们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敏,一时间,益北乡充斥着白色恐怖,人心惶惶。常会长组织各村的乡民们开会,大声说:乡亲们哪!我们是国民政府的队伍,不祸害老百姓,只抓共产党,我知道那几年受共产党的蛊惑,咱们这些人当中,有很多人都入了党,这个不要紧,只要你们抓紧,政府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倘若你们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常勇亮在益北乡的各大村庄挨个演说,他这套说词起了很大的作用,很多人都退了党。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什么党并不重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才是至关重要的。

    常勇亮今天到柳林蛟家里来,是调查他的儿子的。柳长军竟然也是共产党,并且还是中共益北区区委书记,常勇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柳长军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平常吊儿郎当,衣装革履,一副纨绔弟子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共产党的样子。再者说了,他家里有的是钱,他父亲还是大地主,而共产党专革地主老财的命,他是傻了嘛!干共产党图个啥?

    常会长带着人赶到了柳家。岂止常会长不相信,就连柳林蛟也不相信,他的儿子是个干了八年的老党员,那小子是啥时候入的党?他联想起了当年鲁之贱吃坡的那档子事儿,怪不得要他去调查,他推诿扯皮不当回事儿,原来是这样啊!现在他有些相信了。柳林蛟对常勇亮说,我们爷俩不对付,平常很少说话。我只知道他是国民党,还是阳河乡乡长,其余的一概不知,他已经半年没回到这个家了。常勇亮见他这么说,只得带着人离开了柳府。

    国共反目之后,柳长军就去向不明。常勇亮三番五次登门柳家,还派人暗中监视,可是毫无收获。柳长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儿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