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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玫瑰的名字

    在迹部景吾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德子最担心的事就是怕景吾会成为一个花花公子。

    他聪明而善于交际,富有同情心,又有天生的一副好皮囊。海德公园走一圈,身边就会多出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孩子们。

    他们围绕着他,期待着下一个被提及的名字会是自己;他们想和他成为朋友,想去看看他口中的那匹名叫妮拉的小马驹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那般通体雪白;他们喜欢他肆无忌惮又矜贵多情的样子,总觉得他能带领他们看见不一样的世界——一个永远花瓣纷飞、充满鲜花掌声的世界。

    沉浸在追捧与夸耀里成长的孩子,很容易会迷失方向,因万事万物触手可得,就会失去敬畏心,变得浮躁浅薄,或是倦怠虚无。

    像许多被玩腻了的玩具一样,迹部景吾也很快不再提及他曾经最为喜欢的小马驹,也厌烦了海德公园里那些任性吵闹的玩伴。他要去寻找新的玩具。

    六月的一天,德子带着他去了伦敦郊区的温布尔登,目睹了一场盛况非常的网球比赛。那绿茵草地上发生的一切,令他久久不能忘怀。

    当获胜者捧起那座足足有18英寸的镀金奖杯之时,全场一万多名观众所发出的呼喊声震撼着他那时小小的一颗心脏。年幼的他那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过往一切不费力气就能得到的赞扬与这响彻天际的呼喊相比,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于是从这天开始,网球成为了迹部景吾的新玩具。

    迹部是在幼稚园认识的桦地。最初,德子对迹部这个新玩伴有些难以明说的担忧——他太过木讷,又过于沉闷,她担心不善言辞的桦地跟在健谈自傲的景吾身边会被冷待忽视,最后就像迹部抛弃的那匹洁白的小马驹和无数新奇的玩具那样;可是她又期待,期待这样一个诚实纯洁的孩子,能陪伴在景吾身边,成为他真正的朋友。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迹部非常喜欢和珍惜这个看上去有些“笨笨”的朋友,在确定自己的目标就是在万人呼唤中捧起金色奖杯之后,他邀请了桦地来到自己居住的庄园,进行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网球比赛。

    而那一天迹部究竟从那场因为下雨而半途作废的比赛里许下了什么心愿我们不得而知,站在球网对面的桦地崇弘不知道,一旁旁观的迹部德子也不知道。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德子再也不必担心迹部是否会在追捧与夸耀里迷航,因为网球,成为他人生行进的锚点。

    十一岁时的迹部,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女朋友。那是个非常纯洁活泼的女孩,笑起来脸上会有一对非常可爱的梨涡,金色卷曲的头发,浅浅的绿色瞳仁,像是从教堂壁画上飞来的小天使。

    小天使每周都会光临迹部家的庄园。她喜欢庄园里开得烂漫的玫瑰花墙,喜欢仆人给她备好的曲奇饼干,喜欢坐在摇椅上、悠闲地看迹部和桦地进行一场的比赛。

    可是后来,小天使渐渐地就不来了。迹部所在的kingprimaryschool那时只招收男生,除去周末的那一点时光,她几乎见不到迹部。可即便是周末,她也要同桦地、网球一起分享他。

    她无数次注视着网球场上奔跑的迹部,说实话,她就是被那样的迹部吸引的。汗水滑过的那样一张意气风发的脸,以及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的身姿,网球场上的迹部越耀眼,她越喜欢的同时就越担心,担心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抵不过网球,抵不过沉默的桦地,也抵不过他灿烂辉煌的未来。

    因为懦弱和胆怯,小天使从迹部景吾的世界又飞走了。紧接着,迹部景吾也告别了每年夏日温布尔登的绿茵草地,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故土日本。

    人们有时往往混淆多情与薄情的含义,以为一个人所拥有的爱是数值固定的一杯水,但爱用的从来都不是加法,而是乘法。

    大家常常因为迹部的从容而忽视他对待感情的郑重,但德子知道,迹部从小天使那里学到的东西,一直被他珍视着。证据就是自那以后,迹部一直郑重地对待自己内心的选择。

    升入高中之后,二宫铃绘出现了。

    二宫铃绘是与小天使截然不同的女孩,她身上有小天使所不具备的野心与韧劲,美丽又坚强。小天使会因为怯懦而逃避,二宫的话,大概就不会了吧。

    迹部欣赏二宫铃绘身上那种倔强,欣赏她的偏执和好恶分明,如果说小天使是单薄却动人的粉玫瑰,那二宫一定会是野蛮生长的那种红玫瑰,爱与恨都同样炽烈。

    可关于红玫瑰的可能性,戛然而止在万圣节开始之前。

    红色的玫瑰,会像火焰一样。

    二宫铃绘也是家族联姻的受害者。她的母亲为了爱情而反抗家族安排,嫁给自己相中的男人。但在巨大的财富落差之下,在需要委曲求全的现实之下,曾经的爱情逐渐被一点一滴的争抢算计所取代。这样的生活让二宫觉得窒息而无助。

    她在苦痛中挣扎开出了鲜艳的花,却也埋下了难以消解的顽疾。她无数次嘱咐自己不要成为母亲那样的人,要用自己的声望证明自己的出色和优秀。失去母亲家族依靠的她进入冰帝,是想向无情的家族证明,证明自己与天真幼稚的母亲不同。她结交朋友,积攒人脉,想要取得他人的青睐与认可,仿佛只有别人的夸赞才能填满心底那个没有落点、永远空荡又贪婪的深洞。

    迹部欣赏她的贪婪,也欣赏她的魄力,女性的坚韧与坚强在二宫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可唯一遗憾的便是这样的二宫,会因为母亲的阴影而走上一条自我飘忽的路途。

    过分在意他者的目光,是心性懦弱者给自己设计的囚牢。如同小天使因为喜欢而懦弱,二宫则是因为在意而迷失自我。

    网球部的几次活动里,二宫做出了与能力截然不符的安排:放弃精彩有力的方案,屈就他人的期待而放低自我选择讨好。

    迹部景吾喜欢他人的方式,是喜欢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偏爱里肆无忌惮的样子。即便他人一万次地数落桦地崇弘的木讷,他也要证明桦地对他全然的信任是最明智的追随;可若要委曲求全才觉得能站在他身旁,这才是对他最大的讽刺与不信任。

    他与二宫之间横亘的,是二者对自我理解的巨大偏差,是全然矛盾的理念与方向。

    万圣节的第二天,那个过早来到的阴沉冬日,在落上灰尘的昨日彩带与今日的风里,胡安用她翩飞的裙摆和发尾撕开一个深红色的缺口。

    迹部最初对胡安的在意中究竟夹杂了多少征服欲,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她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在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在他穿过拥挤的走道时……他总能在人群中看见她,以至于到有些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