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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五(中)

    在摔倒前短短的一秒钟之内,知乔曾经想过周衍会有什么反应。

    错愕、惊慌、幸灾乐祸、或是不耐烦……哦,她想过很多种,但是她都没有猜中,因为她惊讶地发现,当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的时候,竟是一脸的……愤怒!

    他抿着嘴,皱起眉头,看着她左膝上、手肘上那些殷红色的伤口,尽管他什么话也没说,但她觉得,如果自己还不算太蠢的话,那么他脸上所有的一切组合起来之后的确应该被称为——愤怒。

    “……能站起来吗。”过了几秒钟,他开口说。

    “应该可以。”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你站起来试试。”他仍然抿着嘴,表情严肃。

    知乔吁了一口气,试着从地上站起身,左膝以及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她不禁低叫了一声。

    然后,她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扶了起来,原来是周衍。他弯下腰检查她的伤口,满脸凝重,就好像她做了一件多么不应该的事。

    “对不起……”她直觉地开口,“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坚持到最后。”

    他看了她一眼,说:“你刚才也说自己‘应该可以’站起来。”

    她窘迫地扯着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给自己脱罪。她想到了他愤怒的原因——在这样大好的形势下,她却受了伤,以至于前途未卜——这当然让他很愤怒!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懦懦地说:“对不起。”

    周衍却抓了抓头发,显得坐立不安起来。他先是盯着她的伤口看了好一会儿,接着来回踱了几步,显得很烦躁:“我……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的计划里没有这个……所以……”

    “对不起……”她越发感到窘迫,“我可能有点累了,所以思想没集中,但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表情。几秒钟后,他忽然开口说:“为了减轻重量,我放弃了急救包,所以现在……你必须冒着伤口感染的危险穿过这片雨林。”

    “……”

    他垂下眼睛,像是在思考,全然没有发现知乔的惊讶。

    那么,他在烦恼的竟然是这个?

    知乔很难控制自己弯曲的嘴角,但她还是尽量地控制着。她以为他总是以比赛为重,她以为为了能够得到第一名他可以牺牲一切,她以为他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可是现在,在内心深处,她被他刚才那句看似平淡的话感动了。

    他在自责不是吗,因为她的伤口而自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算伤口感染以致于要截肢也是值得的!(当然事后,在慎重考虑下,她发现这一点有待商榷……)

    “膝盖可以弯曲吗?”他问。

    她试了试,尽管很疼,但还是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看来你最好坐在我单车的横梁上完成比赛。”

    “但……我的车怎么办?”

    周衍挫败地低吼一声:“是啊,规则是人和车必须同时到终点才算完成任务。”

    他走过去把她的车扶起来,试着架在自己车后,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急躁,他忽然放缓了表情,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陷入思考。

    就在这个时候,两辆山地自行车在他们身后停了下来——是驴友两兄弟。

    谢易果惊讶地看着知乔的膝盖,问:“小蔡,你怎么了?”

    “她受伤了。”周衍平静地替她回答,然后又想了想,说道,“你们有没有带……急救包?”

    “带了。”

    “……”他似乎松了口气,“快拿出来。”

    谢易果连忙从背包里拿出急救包递到周衍手上,转头看着知乔:“你还能骑车吗?”

    她露出一个为难的假笑。

    “太糟糕了。”他皱起眉头。

    另一位总是词不达意的驴友兄弟忽然说:“也许可以这样,等你那什么了,你上那什么去,然后他那什么你,这样你们就那什么了。”

    “……”周衍和知乔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但她的自行车怎么办?”谢易果却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明白了同伴的意思。

    “啊,这很简单,只要我们那什么就可以了,”他耸耸肩,“反正我们既不是那什么,又不是那什么。”

    谢易果高兴地点点头,对周衍说:“我兄弟说,等你们包扎完伤口,小蔡可以上你的车,你带着她,这样你们就可以完成比赛了。至于她的自行车,很简单,只要我们两个合力架着就行,反正我们既不是第一名又不是最后一名。”

    周衍听到这段话,似乎有点意外,但很快他就同意了,并且出人意料地,他第一次用一种温和的口吻对谢易果以及他的同伴说:“谢谢,非常感谢!”

    “这没什么,”谢易果耸肩,“小蔡之前不也帮过我吗。”

    于是稍作商量之后,大家决定让驴友两兄弟先架着自行车上路,等知乔的伤口包扎完毕之后,周衍再带着她上路。

    周衍处理伤口的手法很娴熟,又或者是时间紧迫、材料不够,总之,他只用了差不多十分钟就往知乔的膝盖和手肘上各上了一块“补丁”,然后他扶起自行车,招呼知乔上路。

    “这个……”知乔看着山地自行车那窄小的前档,不禁有点发愣。

    “上来。”周衍这个时候开始显得有点不耐烦。

    她唯有硬着头皮坐了上去,膝盖弯曲的时候一阵抽痛,但她似乎麻木了,因为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因为如此接近周衍而显得异常。

    “把你的脚放在前档下面的架子上。”

    她照做了。

    “膝盖向前,不然会碰到我踩踏板的腿。”

    她也照做了。然后免不了地,身体向他靠了靠。

    “抱紧我。我们要出发了。”他最后命令道。

    她却不敢照做。

    “你怎么了?”他瞪她。

    “……”她唯有伸出手指,轻轻地抓着他腰侧的背包带子。

    周衍挑了挑眉,没有理睬她,接着猛地踩下踏板,自行车载着他们两人向山坡上驶去。知乔因为这突然的冲力一头撞在周衍的下巴上,后者痛得低吼起来:

    “……蔡知乔!”

    她没来由地想笑。

    雨林之上是灿烂的阳光,但茂盛的密林之下,却是一片朦胧的灰白色。

    知乔想,这雨林中一定发生过各种各样的故事,也许他们刚才上演的只是一个平淡的、甚于有些……愚蠢的故事,但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成为一个难以忘怀的故事——尽管当比赛结束后她和周衍仍会是彼此生命中的平行线,尽管也许终其一生周衍都不会爱上她——可是当她回忆的时候,记起他面无表情的愤怒,记起他说的那些话,她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说:她让他感到自责了呢。

    是的,这就够了……

    “那个……古怪的男人似乎对你很好。”周衍一边骑着车一边说。

    “谁?”知乔始终蜷缩着身子把重心放低。

    “就是那个叫你‘小菜’的人。”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僵硬。

    “啊,他啊,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古怪,关于‘小菜’的冷笑话就是他告诉我的。”

    “……”周衍扯了扯嘴角,“只可惜他晕车,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