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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梦中之梦(二)

    夜风吹得榕树馆哗哗作响,树叶们互相摩挲着,如同无数的手掌相互推搡。火星在营火之中跳跃,木柴燃烧得噼啪作响。

    “这一年,你呆在我身边,”抓起阿尔瓦的手,提摩西轻轻地摩挲着他手上的戒指。“别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那一年之后呢?大人。”抬起带着迷恋目光的翡翠绿猫眼,阿尔瓦愣愣地盯着提摩西。

    “到时候你想干什么都好,想去哪儿都行。”火光照着提摩西的脸,给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带去些许温度。“至少现在,你呆在这里,就不要胡思乱想。”

    “真是个很好的提议,大人,你总是会想得周全。”垂下眼睑,阿尔瓦极力掩饰着他眼中的失落,“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奢求的了。”

    “睡吧。”

    “嗯。”

    第二天一早,阿尔瓦醒来时,营火已经化为灰烬。菲涅尔打着哈欠,嘴里不断地抱怨昨天晚上没睡好。说阿尔瓦和提摩西的谈话太吵,说树干把他脖子上给顶出来一个坑。

    杜尔登如约来到了营地,准备和他们一起出发。

    但到处都找不到提摩西的踪影。菲涅尔与阿尔瓦在周围找了好几圈,杜尔登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得团团转,最后才剔着指甲大发慈悲般地告诉这些凡人答案:“别找了,狼神早就走了。”

    阿尔瓦惊讶地扭头看着杜尔登,昨晚那场莫名开始又莫名结束的谈话,让他内心升起很不好的预感。转动手上的戒指,阿尔瓦紧抿着嘴唇,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别担心。”鹿神杜尔登打了个呼哨,地面隆隆作响,晃动的土地将落叶都震了起来。

    如果阿尔瓦没有看错的话,森林在移动。落叶如同簸箕上的豆子一般颤抖,巨大的树木为他们让出来一条道路,如同夹道欢迎的士兵。从森林外面刮过来的风顺着那条路席卷而来,吹动阿尔瓦的长发。

    “昨天半夜他就走了。”杜尔登扬起优美的脖颈,张开双臂向前跑了几步,他的下半身在魔法的微光下化为一头雪白的雄鹿,而上半身还是精灵的样子。“上来吧,我带你们出去。”

    坐在杜尔登背上,风在耳边呼啸。阿尔瓦怀里抱着菲涅尔,把手搭在鹿神的肩膀上。

    “他没告诉我……”阿尔瓦十分失望地说,“他去哪儿了呢?”

    “谁?”杜尔登问。

    年轻的诺多精灵对这一切十分好奇,即使是在鹿神的背上不断地颠簸,他表现出来的兴致也十分高昂。“他是说的狼神芬勒萨斯。”菲涅尔急忙插嘴说,“或者是叫世界之狼,巨狼神什么的。”

    “是芬勒萨斯啊!”杜尔登突然朗声大笑,“没错。不过他原本的名字不叫这个,现在我也习惯这样叫他。看来这位新的芬勒萨斯是个不错的人。啊……已经三千年没有过芬勒萨斯了。这或许不是个好的兆头。”

    当然不会是好的兆头。阿尔瓦想。

    第一任芬勒萨斯出现在一万多年之前,以鹿神杜尔登的年龄来说,说不定当时他们还认识。而一万年之前,正是第一批附身者出现在盖亚大陆的时间。杜尔登和路西恩一样,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却总是对此闭口不谈。

    第二任芬勒萨斯是出现在第二纪结束之前。那正式三千多年之前,提里安继承了亚特兰蒂斯,把盖亚大陆击碎成六块的时候。那名芬勒萨斯的附身者,说不定杜尔登和路西恩也认识。毕竟以他们的身份来说,他们的责任不允许他们离群索居,对此不闻不问。

    在路西恩的带领下,幸存者们建造了朱诺斯城。而城市的名字则是由路西恩本人决定的。这么说起来,算是在纪念当年的那个人。

    在传说中,第二任芬勒萨斯的附身者——朱诺斯。

    “以前你叫芬勒萨斯什么?”强压下差点直接询问杜尔登是否认识芬勒萨斯的欲望,阿尔瓦把问题换了个方向。

    “当然是直接叫名字。”杜尔登转移了一下话题,“不然你以为呢?”

    “叫他朱诺斯?”

    “他可不叫朱诺斯。”

    根据阿尔瓦阅读的现有史料所叙述,朱诺斯拥有双重人格。白色的城市代表着他阳光、正义、纯洁、开朗的一面,而黑色的镜像城市则代表了他黑暗、邪恶、不洁、阴郁的一面。双灵同体之人,一个躯壳里住着两具灵魂。

    鹿神的话让阿尔瓦的合理怀疑得到了一些解释。如果阿尔瓦分析得没错,在以前书籍上面所记载的“他们合二为一”或者“合为一体”应该是指的朱诺斯和海英斯的关系。根据之前的书写习惯,这里的“合体”是指的肉体的结合,而不是灵魂融合。也就是说,他们是一对情侣,而不是后来的史学家所认为的是双灵一体。

    “那么就是叫海英斯?”阿尔瓦大胆地说出来自己的推论。

    鹿神欢快的步伐突然停止,他向前蹦q了几步,停在巨大的螺旋纹石头地面之前。他背对着阿尔瓦,让阿尔瓦无法看见表情。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路西恩呢?”如果不能听出来鹿神的语气中的不快,那么阿尔瓦肯定就是个聋子。迈开优雅的缓慢的步伐,鹿神用前蹄踩上螺旋纹地面的中央位置。“城市是他修建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史书也是他编撰的。”

    “可是路西恩不在这里呀。”阿尔瓦说。

    “我要是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又会絮絮叨叨地问个不停。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要命!我这可不是什么魔法学院,要教小朋友们做这做那。”绿色的光芒从鹿神前蹄下散发出,顺着地面的螺旋纹路渐渐蔓延开来,“鹿神杜尔登讨厌别人问个不停。你还是直接去问月神,他最喜欢教别人如何行动,也最喜欢回答别人的问题。当老师就是他的爱好,我可没这种爱好。”

    “如果我去问路西恩,他大概会说——”阿尔瓦清了清嗓子,学着路西恩的语气说,“我们所能看清的真相是有限的,你所看到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因为历史有时候没有真相,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只会残存下一个道理。”

    “学得真像!”杜尔登仰着脖子哈哈大笑,地面上的螺旋纹路光芒紧缩了起来,汇聚到他的前蹄一下,形成一口散发着莹莹绿光的魔力能源井。鹿神优雅轻巧地跃进井中。

    绿色在阿尔瓦眼前呼啸,如此多的绿色,却十分的不真实。阿尔瓦感觉自己身处高空,俯视着林海,而好似森林透过梦境的薄纱一般,透出来的新绿之光,朦朦胧胧又晃个不停。

    时间似乎被任意地搓扁揉圆,空间在这里毫无意义。似乎只过了一瞬间,有可以视之为永恒不灭。阿尔瓦眨了眨眼,那些朦胧的新绿已经在眼前消失,他们的脚下依旧是螺旋纹的地板。不过周围的环境告诉阿尔瓦,他已经到了别的地方。

    这里是一座花园,古老的建筑风格从腐朽的羊皮卷上才能看到。在螺旋纹周围的喷水孔早已被疯长的水草给堵住,原本这个花园一定华丽无比,喷泉也可能相当壮观。但现在,它们只是一潭死水罢了。

    从鹿神杜尔登背上跳下来,阿尔瓦环顾四周。在这个近乎于废弃的花园当中,竟然还有智慧生物在走动。它们都是精灵,其中就有过来接应的姜格。他提前到了这里,看样子是在接到阿尔瓦的讯息时就过来了。

    “菲涅尔,你可担心死我了。”姜格伸出双臂紧紧地把菲涅尔搂在怀里,激动地拍着年轻诺多精灵王子的背部,“快点回去吧,以后别再乱跑了,外面的世界混乱着呢。”

    “但是也有不少好事发生。姜格,你肯定无法想象,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从未有在这些天经历过这么多冒险。”重回家园,菲涅尔显得十分兴奋,“说真的,那真是太刺激了,刺激得有些过分。”

    “你该不会还想要出去吧?”姜格的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愁云满面了。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希望像你一样,在六块大陆之上自丨由地行走,到处去冒险,还有夺宝什么的。”菲涅尔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但他看见脸色不太好的姜格,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我保证,我近期一定会乖乖的,绝对不会从王宫里面逃跑出来了。我回去之后这些冒险经历够我回味很久了。”

    听见菲涅尔这样说,姜格才放心似的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微笑着抚摸着菲涅尔的脑袋,以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我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自丨由,亲人呐,希望你的命运不要像我的命运。”

    仲夏节即将到来,诺多精灵们会在半个月之前就会提前准备庆祝事宜。以阿尔瓦的资格,无法觐见诺多的精灵王,但是他被当做客人留了下来。

    据说这是菲涅尔的意思,说是作为酬谢,一定要让阿尔瓦参加仲夏节的第一场祈祷仪式。

    在阳光森林逗留期间,人口稀少的诺多精灵为阿尔瓦提供贴身侍从服务。实际上,他很少看见诺多精灵,他们多数都在为准备祈祷仪式而奔忙。

    阿尔瓦从未感觉到如此孤独。

    或许是日夜相伴的时光太过于美好,到达阳光森林的第一天晚上,难熬的思念就开始侵蚀了阿尔瓦的理智。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非常想念提摩西。

    柳絮在空中漫天飞舞,即使是在夜晚,也不停息。阳光森林被笼罩在这些轻柔的飞絮当中,仿佛在初夏就下起来雪。洁白的絮状物停留在窗户上,顺着窗棱往下滑落,堆积在圆形的窗户底部,宛如积雪。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不过窗户是方形的——加圣斯通的常见样式。阿尔瓦想起来在去年冬天,冬至节之后的那些日子。每天早上送提摩西出门,晚上迎接提摩西回家。就像是——管家,男仆?或者更好一点是——同居人。

    那段时间,鲜有的安定生活,让阿尔瓦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虽然那段时间提摩西总是会拿他泄欲,用各种方法索取他的肉体。但是现在回忆起来,阿尔瓦只记得那一天他身体不太舒服——前一晚提摩西做得太过,让他着了凉——披着毯子坐在窗边看静静飘落在窗户上的雪。

    晚归的提摩西带着风雪向他走来,冰冷的雪花让生病的阿尔瓦咳嗽的声音大了些。提摩西带上门,从背后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哑着嗓子问他觉得今天是否有好一点。

    或许是因为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噼啪作响,阿尔瓦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也发出了炸裂的声音。如同结冰的湖面,突然被一阵暖流给炸开。他刚刚喝过的姜茶,让他的身体开始觉得发热,提摩西柔软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轻地撩拨。

    一些都无比的美好,美好得阿尔瓦感觉十分不真实,就像是在做一个美梦。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阿尔瓦都觉得那是他在生病时做的一个朦胧的美梦。除了那留在耳边的呢喃,如同能够控制心智的魔法一般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那是他们第一次有过那种拥抱,饱含着情感却又无关于情丨欲。比任何性丨爱都要美好,一旦想起来这件事情,阿尔瓦就激动得浑身都发抖,鸡皮疙瘩一阵阵让汗毛竖立又倒下,海浪一般的快感之后,引来难以言喻的心灵满足。

    真希望那个拥抱,能够再来一次。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虽然以前经常唱,但是现在阿尔瓦才真正地明白《我想你》里面,那两句歌词的真正含义。

    无人相拥的夜晚何其漫长

    无人相爱的人生心扉紧闭

    这种理解现在如此侵入骨髓,切骨入肤般地让他感到痛苦。

    阿尔瓦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疯狂地想念提摩西。不仅是那个不带情丨欲味道的拥抱,还有各种事情,好和不好的,让他痛苦哀伤和让他无比欢心的,他都想。只要这个是提摩西,不管是提摩西带给他来什么感受,他都可以欣然接受。

    如果可能的话,阿尔瓦希望提摩西突然出现在门口,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无限缠绵地给他一个温柔的深吻。就像是那个坐在窗边所做的美梦一样,把他想要的下半部分补全。

    如果提摩西做不到,就按照提摩西一贯的方式,狠狠地摁住他腰,或者是掐着也可以,在上面留下淤青和手印也没关系。粗暴地在他身体里面进进出出。只要提摩西还在这里,在他身边,不管对他做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承受得住。

    以前的阿尔瓦,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孤单。但在阳光森林,却让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单难眠的夜晚。原来,想念一个人,才是最孤单的事情。

    或许是习惯了吧。阿尔瓦想。

    “习惯真是一样可怕的事物。当你习惯了咖啡的苦,那苦也变得甘醇。你习惯了胡椒的辣,那辣也变得温暖。你习惯了陪在一个人身边,所有的好与坏的时光,都会成无法割舍的留恋。”

    温莎对他说过的话,现在阿尔瓦才品尝出味道。

    以前阿尔瓦把“分离”想得太过于简单,当他真的离开了提摩西身边,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比起来提摩西经常为自己考虑,阿尔瓦发现自己也显得太过于不成熟。之前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脑袋中各种想法纠缠在一起。他甚至把他自己的想法,当成了对双方都好的解决方案。打着为提摩西好的幌子,却从来未曾注意过对方的感受。现在他被留在这阳光森林里,也没有人来打扰,阿尔瓦才有事件安静地好好思考一下,关于他和提摩西之间的事情。

    想得越多,阿尔瓦就越是惊讶于自己的自私与幼稚,未来的道路不会一帆风顺,他们将来要面临的难题还很多。但现在,阿尔瓦只想细细咂摸那令他既痛苦不堪又满心欢愉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