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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番外篇:毕业赞礼(五十)

    [白锦的回忆10]

    混沌中,我感到,我又回到了别墅的夜晚,那一次次在黑夜中摸索着长廊的墙壁,向妈妈的房间进发的记忆被不断重演。无法界定时间的梦里,一次次摸着墙壁向妈妈的房间走去的经历全部依次涌入脑中,使我感到混沌恍惚。一次次地抵达,又一次次的重新走…然后,终于有一次,那扇门打开了,我不用再重复黑暗中行走的记忆,相应地,我得到的是妈妈的笑容,房间里一盏暗淡的小灯打亮她的脸。妈妈很难得地走下了床,虽然看上去还是很虚弱。

    我忘了那一夜妈妈跟我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天晚上她的话格外多,比平时都要多。昏暗的灯光里,妈妈的话语努力维持着平静,并生怕过于大。起初她笑着说,后来渐渐地,她捂着嘴抽泣了起来,怎么也冷静不下。我茫然地为她擦拭泪水,她将我抱入怀中,久久不愿松开。

    “乖,锦儿,”她说,贴在我肩头,轻轻的气流敲打我的耳廓:“今天晚上离开的时候,不用把这个房门锁上了。”

    “…可是,妈妈,这样陈管家会发现的…”

    她没有回答这句话,憔悴的面容漫上苦涩的笑,夹着泪水的双眼恋恋不舍地瞧着我的脸,怎么也看不够。

    “锦儿,陈管家让你和弟弟学习,应该每天都很累吧?

    如果明天早上,没有人去叫你们起床,那就蒙上被子大睡一觉吧——弟弟也一样——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都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锦儿,我的锦儿——要照顾好你弟弟,也要照顾好你自己。一定要记住,妈妈爱你,妈妈爱你们…一定要去做自由的小鸟,要到天空中飞,不要在这房檐下飞…”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夜晚。其实我不知道为何要为它冠上漫长之名,但就是觉得它冗长而苦涩。我依旧在我自己的房间醒来,窗帘还是暗暗的,天还没有亮,但一向会一觉到天亮的我,却在此时清醒。弟弟还在香甜的梦中,有些杂乱的声音透过层层墙壁,能让我在安静的房间中听到。有东西摔了,有东西倒了,还有…尖叫声…

    可惜,我还是不够乖,没有听妈妈的话…

    凌晨的暗蓝色光从走廊的窗户洒到我的皮肤上,走廊的尽头是楼梯,复杂的声响也来自于楼梯之上。我一步步的向前走,有迟疑却没有停顿。楼上的地板,瓷瓶摔到上面发出巨响,让我心揪又恐惧,但依旧没有停下。踏上第一节楼梯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别去。”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哥哥。我现在知道那个人是白金三。曾偷偷窜进别墅,只有我知道他。

    我不愿意听他的话,我总觉得这些声音和妈妈有关,我要去找她。他焦急地和我说,上面一定发生了恐怖的事情,因为他听到了尖叫的声音。“我带你走。”他说。“你去把你弟弟叫醒,我去搬后花园的小梯子,带你们从院墙爬出去。”

    “不。妈妈走不了,我也不会走的。”我拒绝了他并执意上去。他拿我没主意,就只能自己跑了。

    后来…

    我在楼上找到了妈妈。在楼梯的拐角处,前面的台阶满是流淌的鲜血,奄奄一息的人躺在上面的楼梯口,脸上被溅满血迹的妈妈扬着刀,对我的出现感到惊恐和不可置信,就那样僵在了那里。

    妈妈…

    我已难以呼吸,惊恐的血腥景象使我的脚步在无意识下向后退缩,直至踩空,身体后倾,额角撞上了台阶的栏杆,就那样丧失了意识…

    ……

    是长夜啊…何时才是黎明呢…

    也许到此刻才是吧?即使在那年离开了别墅,她也直到十三年后,才真正走出别墅。

    过去的事,将什么时候才真正过去,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真正过去,有的时候真的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坐在警车的后座,外面是嘈杂声,警员们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收拾别墅的残局,白锦沉寂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白铮走来:“姐姐,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白锦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你刚刚在里面…看样子好吓人,”白铮还在担心:“我好害怕你出事…”

    “没事,都没事了。”

    白锦下了车,刚刚他们是隔着降下玻璃的车窗说话的。现在他们面对面,她要抬头去看他。白锦忽然意识到弟弟已经很高了。

    “姐姐…”白铮小声嘟囔:“你真的没事了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白锦摇摇头:“不用了,再也不用了。铮儿…爸爸可能要被判刑,到时候你们那个家就散了…”

    白铮在看她,惊恐和疑惑交杂在一起,但居然都不严重。

    “你…怕吗?”

    他努力摇摇头,好像是在向姐姐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白锦感到有点鼻子酸,去摸他的头:“你想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的话…”他懂事地说:“那么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姐姐。如果那些事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那么就不说了。姐姐,只要,只要你别丢下我…”

    她抱住白铮,紧紧地。“铮儿,以后你就跟着我生活。姐姐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余淮站在远处,瞧着他们姐弟俩互相敞开心扉,只笑了一下,走开了。

    白锦抱着白铮,在他耳边,轻声地喃喃道:“铮儿,我刚刚在警车上昏迷时,梦见妈妈了…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们了。

    不是因为她不爱我们,不是因为她想离开我们,而是因为她一定要让我们离开这座别墅。”

    即使失去生命,即使背负骂名,即使她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罪恶的精神病杀人犯,她也一定要这样做…

    “我梦见她说,她爱我们…”

    “我知道,我就知道。”白铮说,声音也很轻柔。

    良久,白锦松开白铮,白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旁边的背包,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麻雀呈到她面前。

    “姐姐,你看,这是我前段时间捡到的一只受伤的小麻雀——”

    “真可爱。”白锦温柔地回复他,把手指伸进笼子轻柔地触碰着小麻雀的羽毛,小麻雀一点也不反抗,像是对待白铮一样对待白锦。

    白铮像是获得的玩具车的小孩子一样,和白锦讲述着有关这只小麻雀的趣事,白锦也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地听着。

    “它现在都恢复了呢。你看,它已经羽翼丰满。”

    “是啊。”她揣摩着小麻雀,又和白铮说:“铮儿,妈妈还说过,鸟儿就要在天空中自由的飞,不能在房檐下飞…既然它羽翼丰满了,我们就把它还给蓝天吧?”

    “嗯!”

    他们打开了笼子,轻轻将小麻雀捧出来。小麻雀没有立刻飞走,像是在眷恋他们,停顿片刻后,它呼扇起了它早已蓄起的羽翼,飞向了自由的天空。

    年迈却稳重的万先生在不引人注目处瞧着他们姐弟俩,摸摸自己的胡子,轻笑一下。

    可以回去向老先生交差了呢。

    ……

    树梢的间隙慢慢将西斜的暖光掐灭,朦胧微光地似有似无地在天际边缘流连,下一刻就要被夏夜完全吞噬。光污染少的郊区地带,点点星辰粉饰东半边天空的深蓝,像是戏台的幕布,已经合了一半,正等着把另一半戏台也遮掩起来。这就算是谢幕了。

    蓝天画看到天际线的微光,只感到今天太阳落得莫名慢。早已临近湮灭的微光还在那条线上来回舞动,像是在说这场戏还没有完全落幕似的。幕布已准备好了呀。

    救护车把白永健接走了,其他警察也给吴记者和江保安带上了手铐。担架抬着小夏的尸体从别墅里走出来,许多和小夏熟悉的刑警都面试悲凉,其中包括一直把小夏当做前辈学习的小孟警官。

    徐若菲上缴了枪支,出来和东方末蓝天画说话:“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们了。你们出了大力,我们市区刑侦总队都会记得的。”

    “徐若菲,你还好吧?”蓝天画担心徐若菲心里难受,毕竟小夏和她共事很久了,如今却死在了她的枪下。小夏杀白金三的时候会难过,徐若菲难道就不会难过吗?

    徐若菲叹了口气,苦涩地笑笑:“当警察就这样的,要跟不法作斗争,所以我也没得选。今天我枪下又死了人,以后可能还会有罪犯死在我的枪下,我不会忘记死在我枪下的人,但是我没有办法,这是一个刑警必须要做的。并不是单单出警、查案才是刑警的责任,承受迫不得已杀死敌人所带来的罪恶感也是我们的责任。”

    然后,她又看向了东方末:

    “你也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时候你就理解了。”

    东方末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话,没有去安慰她。徐若菲是注定要做厉害的刑警的人,这些心事她自己能调节。

    “洛小熠他们呢?”

    “刚刚把吴记者和江保安转交给其他刑警,现在应该没事了呀…”蓝天画话音刚落,沙曼忽然急唠唠地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那边警员说,他们一个没看住,吴记者和江保安不知从身上哪掏出毒药服毒自尽了!”

    “搞什么?他们都没搜身吗?”徐若菲赶紧赶过去了。救护车陪同的医生也抢着急救,但是那毒药发作很快,应该是没有得救了。

    洛小熠和百诺以及凯风也表情沉重地凑过来。那边为了急救两个人忙成一团,他们六个人站在这里却很沉默。

    洛小熠小声和东方末说:“我觉得不大对…我把江保安带下来的时候,为防止他突然袭击,搜了他的口袋,没有找到毒药…”

    百诺也说觉得奇怪,因为人的手戴着手铐其实是很难动的,即使口袋里有毒药,想要快速拿出来然后吃下,是有一定难度的。

    凯风有点想明白了:“既然如此,很有可能是混在警员里的谁给他们递了毒药喽?你们说谁会想要他们赶紧死?”

    显而易见,是灭口,是龙氏集团的人。

    毕竟他们也都是知道龙武族,拿龙武族的事情威胁过龙氏集团的人。龙氏集团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大抵也不想要做无谓的斗争,等待死刑执行了。索性就配合,服毒自尽了。

    东方末也低声告诉他们:“还记得小夏最后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举动吗?我想,她大概没有那么执着于引爆炸弹拉我们所有人去死,她只是逼迫徐若菲对她动手而已。反正龙氏集团不会放过她,死在龙氏集团手里还不知是怎么样的死法,而一枪毙命是一种不太痛苦的了结手段。”

    蓝天画的脸上流露出心酸。她忽然说:“为什么,白永健他可以那么轻易的作恶,出于那样自私的理由去害人,却要小夏他们付出那么多的努力,乃至生命,去惩治他呢?”

    这既不是纯粹的问题,也没有人能作答。人们总会明白,罪这种东西,就是那样永远无法被弥补。承受罪恶的攻击,和捕捉罪恶的踪迹,这两种举动所消耗的气力,比罪恶的输出本身要多得多。所以你要如何言讨伐罪恶的价值?

    “就像徐若菲说的那样,没有办法。”东方末说:“刑警就是要这样,以折损自己的方式制裁罪恶。这是他们的使命,无论看上去有多么的不值,在他们眼中都是有价值的。”

    后来,吴记者和江保安还是被宣判了死亡。天边的那一线光辉微弱得快要看不见了,但东半边的星辰夜幕还是没遮蔽那里…

    别墅内外,排爆组还在忙碌,将埋在这别墅四周、内里的各个炸弹拆除并妥善地带到别墅院子里码起。

    凯风和沙曼对炸弹保有好奇,且那本身就是来自龙氏集团的炸弹,他们更好奇了,于是到别墅院子里,想看看。奈何拍爆组的警员把他们当成普通的警协赶走,于是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别墅里走走。

    在一楼客厅,他们遇到了在检查有无炸弹遗留的洛小熠、百诺、徐若菲和苏泽。他们在四处翻翻看看,但又像是已经确定了没有遗留一般随意聊着。

    沙曼随口挑起话题:“徐若菲,这‘四.一一惨案’都传到网上去了,接下来怎么整啊?”

    “还能怎么整啊?”徐若菲无奈耸耸肩:“他们把我们算的太狠,我们也只能赶紧公关、赶紧处理,某些人要赶紧去向上级做检讨…”

    这个某些人指的当然是大队长,徐队。

    “当大队长也不是很痛快的事呀——”

    徐若菲像模像样的感慨,却被百诺戳穿了:“虽然这么说,你难道不想当大队长吗?”

    徐若菲一时语塞。她最想当的就是刑侦总队大队长,而且一定要破比她爸还要多、还要难的案子。

    因为她的口是心非,大家“嘲笑”了她。徐若菲也不甘示弱,开始反击:

    “哎,你们知道吗?你们这几天的行为,也算是优秀市民见义勇为,立功了,要领钱的,知道吗?”

    凯风瞪大眼:“真的?还有这好事?啊,那太好——沙曼,咱们毕业旅行有资金了呢!”

    “是啊,前提是你们能毕业。”大家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徐若菲就开始泼他们冷水:“听说没几天就高考了,你们还记得吗?”

    好家伙。

    不提真是快忘了。

    就他们这几天忙东忙西忙案子,简直快要把学过的东西忘干净了。本来觉得案子破了一身轻松,这下忽然想到,他们回到家还要抓紧一切时间去把短暂遗忘的知识拾起来,投奔高考,顿时压力山大。

    看着他们沮丧的头都要垂到地上的模样,徐若菲满意了又说了几句“没关系”“一定能考好”之类不冷不热的嘲讽话语。

    沙曼还感到有些奇怪:这聊天的气氛这么好,苏泽那么话多又活泛的人此时怎么这么安静?一看,他脸上有些焦急烦闷,好像在等什么。

    忽然,苏泽叫了一声“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然后说:“我们只检查了一楼,二三楼还没检查呢!洛小熠,要不我们分工?我和老大在一楼找,你们四个上楼去?”

    “刚刚我看到有警员上去找了。算了,别费事了。”徐若菲在无意识之间给他拆了台。

    苏泽表情短暂一尬,不过百诺在此时说:“他们会不会人手不够?要不我们就上去帮帮忙吧。”

    苏泽很高兴,他们那四个人也将要走开了。然而徐若菲忽然说:“那我也上楼去看…”“诶诶诶老大…”苏泽慌忙拉住她:“我刚刚在那边厨房看到了可疑的东西,你快帮我辨认辨认是不是炸弹。”

    就这样,苏泽拉着徐若菲去了旁边的厨房,洛小熠他们四个人则是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这里。

    徐若菲只是简单的看了两眼苏泽说的“可疑的东西”,就说:“你什么眼神啊?这就是电闸而已…真是的,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哦,是这样吗?”开玩笑,我苏大爷怎么可能不知道电闸长啥样?但苏泽面上并没有透露自己是在撒谎,还对自己的机智有点沾沾自喜。

    但是徐若菲转身就要离开:“走吧,检查完了,赶紧收工,回去睡觉…”

    “诶,老大——”苏泽紧急拽住她的胳膊。

    “又怎么啦?”

    而另一边,洛小熠和其他三人走着走着,刚踏上楼梯的一节台阶,忽然想起:“呀,我的手机好像忘在刚刚那个内厅了。”

    凯风于是说:“那先回去拿一趟呗。”

    徐若菲有一点不耐烦的看着扭捏苏泽:“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个…老大,你得先向我保证,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疏远我,都不会抛弃我…”

    “啥玩意?”徐若菲听得稀里糊涂。疏远?抛弃?为啥呀?

    苏泽又多说了一点,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和紧张:“老大,你之前劝我好好学习,真的不是在赶我走吗…”

    “好好学习是为了留在我身边,当然不是在赶你了。”徐若菲说:“难不成,我想赶你,还要委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