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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人足矣

    元丰十九年,帝崩,未及留下遗诏,因其无子,膝下仅有一女崇宁公主,宗室及百官商议再三,推举帝弟裕王继位。次年,新帝改国号为元和。

    元和二年春,年节刚过,京畿之地便迅速回暖,皇宫内百花竞放,姹紫嫣红。

    永乐宫门口的两颗玉兰也开得正好,上白下红的花骨朵一朵挤着一朵,偶尔一阵风过,便有花瓣翩跹而落。

    两个穿着一样襦裙的宫女,正在树下洒扫。

    其中高个子的宫女突然凑近同伴,低声问道:“你听说没有,那个什么靺鞨王子要求娶咱们崇宁公主?”

    “怎么没听说?最近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同伴麻利地挥舞着扫帚,头也不抬道,“我还没见过有比咱们公主更好看的人,靺鞨王子会看上公主也不稀奇。”

    高个宫女却忧愁道:“公主出降,总要带些婢女陪嫁,咱们虽是外头伺候的,十有**也会被选上,靺鞨离神京万里之遥,那里又都是些未开化的野蛮人,这一去,怕就要死在那儿,再也回不来了。”

    “姐姐想多了。”同伴笑着摇头,“靺鞨王子是求亲了,可皇上也没答应不是?先皇虽然不在了,如今的皇上和皇后娘娘,依旧把公主当作心肝儿一样疼,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公主先挑,剩下的才轮到那些皇子妃嫔们?”

    她语气笃定道,“要我说,便是皇上真有意要和靺鞨和亲,纵是把自己的亲公主嫁过去,也绝舍不得咱们公主嫁去那种地方受苦的。”

    高个宫女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瞥见一行人正朝永乐宫走来。

    打头之人,是皇后宫里的冉嬷嬷,冉嬷嬷身后紧跟着一位打扮富贵的老夫人,有些面生。

    她不敢多看,急忙拉了同伴,退至路边。

    很快,冉嬷嬷等人便走至近前,碾过地上尚未来得及打扫的落花,径直入了正殿。

    殿内,一女子素衣简装,斜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正懒懒地翻看一本游记,正是方才宫女口中议论的崇宁公主,魏姝。

    宫人通禀道:“皇后宫里的冉嬷嬷,带着吕老太君来了。”

    魏姝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同冉嬷嬷一起步入殿内的老妇人身上,顿了顿,才起身迎上前,拦住对方向自己行礼,把人引到座上,问道:“外祖母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不待吕老夫人开口,一旁见过礼的冉嬷嬷抢先答道:“老太君久未见公主,思念得紧,便求了皇后娘娘恩典,娘娘自是无不答应,便安排了老太君今日进宫。”

    冉嬷嬷边说,边悄悄打量魏姝神色。

    即便早已见惯,每次对上魏姝的一张脸,她仍会觉得惊艳。

    就像是永乐宫门口开得正好的玉兰,洁白端庄中,又夹杂着一丝多情的红,便是不喜欢玉兰的人,也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冉嬷嬷没瞧出魏姝脸上有什么异色,才又继续道:“另外,底下新进上来了一匣子紫珠,紫色珍珠罕见,又大又美,皇后娘娘一见便觉得最衬公主,张淑仪原还想讨几颗镶冠,娘娘都没答应,差奴婢全给公主送来了。”

    她示意跟随的宫女把东西捧上前,给魏姝查看。

    魏姝漫不经心瞟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挪开目光,倒是吕老夫人伸长脖子,目露艳羡,啧啧称赞道:“坊间都说皇后娘娘贤良,对公主视如己出,果然不错,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冉嬷嬷笑着附和:“正是这样呢。”

    两人一唱一和,魏姝却不接茬。

    在外人看来,皇后郭氏确实待她极好,除平日嘘寒问暖外,隔三差五还会送些稀罕物件哄她开心,酷暑时为她布置冰屋纳凉,严冬为她保留火室,让她能吃到新鲜果蔬,作为婶母,堪称贤良。

    然而,郭皇后布置冰屋所用的冰,是截留其他宫殿的例冰,以致阖宫上下对她怨声载道。

    至于火室,父皇尚在时,为了让她冬天也能吃到新鲜的青菜瓜果,便特意在宫里修建了一座火室,种上葱韭兰芽胡瓜等。但因火室每日需要消耗成车的木炭,以维持温度,耗费过大,朝臣曾多次上书,要求拆除火室,父皇却从不理会。

    待皇叔登基,朝臣们旧事重提,郭皇后以不能委屈先皇遗孤为由,极力要求保留火室,甚至愿意削减中宫用度,以补贴火室耗费。

    最终,朝臣被郭皇后的贤良打动,火室保住了,却渐渐成了帝后的专属,而她这个先皇遗孤,因为火室,被指孝期仍如此靡费,挨了御史整整一个冬天的骂。

    再有今日的这些紫珠。

    到底是郭皇后真心想送她,还是因为张淑仪想要,郭皇后才故意送给她的,怕还要另说……

    魏姝实在懒得应付这些虚情假意,示意宫人收下东西,便送客道:“珍珠我收下了,嬷嬷回去替我谢过皇婶吧。”

    “那奴婢便不打扰公主与老太君叙旧了。”冉嬷嬷悄悄给吕老夫人使了个眼色,便识趣地告退了。

    魏姝也挥退了伺候自己的宫人,待殿内只剩下自己和吕老夫人,再次询问对方道:“这里没有旁人,外祖母直说吧,这趟来到底所为何事?”

    吕老夫人朝她讨好地笑笑:“我这次进宫,一是着实挂念公主,二是为给公主道喜。”

    魏姝又问:“我何喜之有?”

    吕老夫人道:“我听说靺鞨王子有意求娶公主,公主还年轻,总是要再嫁的,但公主身份高贵,便是嫁去达官显贵家里,也是下嫁,靺鞨王子却与公主身份正相配,如此天赐良缘,可不是喜事吗?”

    “所以,外祖母是来劝我和靺鞨和亲的。”魏姝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虽然早在看到吕老夫人和冉嬷嬷一起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猜测,虽然因为母妃早逝,她和外祖一家并不算太亲近,但听到吕老夫人的这番话,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

    父皇驾崩后,外祖母和舅舅是她仅剩的至亲长辈。

    与靺鞨和亲的事,宫内传言不一,但魏姝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叔是想让她去和亲的。

    依礼,父皇过世,她应守制三年,年前的时候,皇叔却突然找各种理由,引经据典,令她守制一年即可,以免哀毁过甚。

    可她前脚才除孝,后脚靺鞨王子便在宫宴上指名求娶她,这明显不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