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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二十八章:人皮(下)

    他说话时,竟然像我在开口说话,用的分明是我的声音!模仿之逼真,连我本人都听不出差异。

    小树切换回自己的声音,道:“梅坞的易容术分为易形术和变声术,我方才所展示的便是变声术。此外,我还会易形术中的塑模术,化妆、仿形、人皮|面具我都会。即便在梅坞中,我也是易容术的佼佼者。虽然我不会幻象术,没法做到‘一人千面’,但只要是与我身材相近的人,我都能仿其外形。”

    我盯着小树,眼珠一错不错,若非亲眼所见,这情景委实诡异得无法想象。

    良晌,我才从震惊中缓过心神,呆怔地问:“幻象术是怎么样的?想变成谁就能变成谁么?”

    小树道:“应是如此,再精妙的易容术都有缺陷和破绽,幻象术则不然,据传没有弱点、无法识破,不过我也没见过。修习幻象术需要极高的天赋,百年难遇,而当今梅坞中就有一人会幻象术,可我从未见其人、闻其声,只知有这么一号人物,全天下应当也只此一人。”

    他顿了顿,郑重地道:“这件事……是梅坞最重要的秘密。倘若被梅坞知晓我告诉了你,你我都会成为梅坞追杀的目标。”

    我又惊又疑:“那你平白无故告诉我做什么?”

    小树将衣领拢住,道:“姑姑,你或许不知,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暴露了自己的底细,便等同于将性命拱手相让,可我不想再对你有所保留。姑姑,我的性命,我的自由,我的一切,都在你手上。”

    “我有点乱……”我理不通思绪,使劲地掐了掐眉心,“你说自己是官籍甲等奴隶,被杜羲卿买断,怎么又跑到梅坞去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确是官籍甲等奴隶,这做不得伪。我先被梅坞的人伪装成商人买下,在梅坞受训,吃尽苦头,这便罢了,可后来,他们、他们……他们教我去……去伺候男子,我、我……”

    小树说到此处,面色发白,紧咬嘴唇,说不出口,过得良久,才继续道,“我九死一生地从梅坞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只得回官牢自首。梅坞便知我回到官牢,可因自身不干净,也怕接受调查,断不敢光明正大地跟官府要人。等过了半年,官府以‘前主遗弃’结了案,又将我重新卖给了杜大爷。”

    “可你身上有这么明显的标记,杜羲卿竟没有察觉么?”我疑惑地道。

    小树道:“杜大爷应当不知我的真实历史背景。一者,我是从官府买的,来历再正经不过,绝不会轻易引人怀疑;二者,梅坞极其隐秘,知晓其存在的人少之又少。我也不知拓跋大爷怎会碰巧知晓。”

    言至于此,我对小树的种种疑虑基本上全面消释。

    我盱视着他,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我问过你,我还要再问一遍,你小小年纪,身怀这等神乎其技的易容术,又能从梅坞逃出来,本事不可谓不大,凡是跟着个大人物,必然能得到重用,为什么偏选择我?”

    小树苦涩地道:“姑姑,你不免太看得起我了,身为甲等奴隶,我哪有选择的余地?”他又一笑,眸光湛亮:“可是,跟着姑姑,我打心底愿意。”

    我分辨不出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认真地端量着他,看了很久,却徒劳地发现我根本无法看透他。

    我又想,他懂追踪潜行和易容变声之术,若真要跟着我,即便我不允,他也定有各种方法。与其如此,倒不如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来得安心。

    想到此处,我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问道:“你且说说你的法子。”

    小树四下环顾,先以视线查巡一圈,方凑至我耳畔如此这般地说道了一番。

    我听了个开头,讶然道:“这也太胆大了!”听至一半,犹豫道:“果真能行么?”听罢,凝神思索半晌,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你有多少把握?”

    小树想了想,如实道:“我拿不准,可以一试。”他的办法虽然冒险,但若能成功,则事半功倍。我思虑再三,颔首道:“就按你说的办罢。”

    两日后,楚江畔,戌时中。

    一支小型楚军后勤部队正准备在此扎营过夜。

    我和小树藏匿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小树压低声音道:“姑姑,我探清楚了,这支部队约有两千人,其中一半是民夫,组织较为松散,主要负责押送药材和粮草,领将名唤‘黄参’,出身贵族,今为首次出征。黄参年龄不大,经验尚浅,我观察他对侦察兵的布控运用都不甚熟练,两名侦察兵的方位我都已掌握。”

    我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珠,叹服道:“你可真有本事,居然能反侦察军队的侦察兵。”

    小树正色道:“姑姑,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我交代的,你都记下了么?”

    我握紧断月,低声道:“我准备好了,你去罢。”又嘱咐道:“你小心些。”

    小树回头对我笑了一笑:“姑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要在军队中动手脚,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丧命于此也是寻常,我凝重地道:“你自行估量,若是难办,回来便是,咱们另想他法,命最要紧。”

    小树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往前走了几步,伏于草丛里,一阵风动,人影便消失了,再寻不见。

    时间流逝,每过一刻,我心里的不安便强上一分,一面担忧小树的安危,一面紧张自己的“任务”。

    我在度秒如年的煎熬中焦虑得几乎产生了放弃的想法时,草丛不远处有动静传来,一名楚军士兵的身影进入到视野中,轮廓越来越清晰。

    我心中一凛,左手握紧弓,右手悄无声息地抽出了箭。

    那士兵身量小,又瘦又矮,握着一支比自己还高出许多的长|枪,愈发显得荏弱。天色已暗,又离得远,我瞧不清他的面目,但感觉他年纪不会太大,也许尚未成年,还是一个孩子。

    那士兵四处张望,低声咕哝了几句。

    我暗中搭箭张弦,瞄准那士兵,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做下来却出了一身汗,临到头来,手像石化了般黏在箭上,无法松开。

    小树只说让我伺机制服他引出来的人,可我还没有细想究竟怎么个制服法?我若没射中,他大喊大叫唤来旁人怎么办?我若射中但被他逃跑怎么办?我若直接射死了他又怎么办?

    我正自拿不定主意,那士兵察觉有异,忽朝我潜伏之处定睛细看过来,长|枪一横,警戒地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他身后闪过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他背上,银光乍泄,一掠而过。

    那士兵骇然瞪大双目,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随后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小树一手持匕首,一手拿布条,在那士兵被割开的脖颈开始喷血前,飞快地用布条将之勒住,紧接着利索地剥了他的军服。

    割喉、扎脖、剥衣几套工序一气呵成,动作之快,甚至在那身军服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溅上。整个过程中,他面无波澜、手法熟练,犹如加工车床上的老操作工在机械性地完成作业。

    我看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