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91章 第四十章:东临君(下)

    我登时欣喜若狂,激动得浑身哆嗦,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是口讷词穷,难表情切,过得片晌,方道:“到你这里,变得好容易,容易得让我有种失真的感觉……”

    说着,语带哽咽,眼眶发酸,几乎落下泪来。

    慕星湖想了想:“或者我该提高下难度,好教你有逼真的感觉?”

    我被他的话逗得一笑,又急忙摇头:“不要不要,这样很好!”

    我心中大石落地,一时轻松无比,端起白玉杯喝了一口茶,喝罢方想起这杯子是慕星湖用过的,耳根有些发烫,忙将杯子放回原处,又偷偷瞄向他,见他犹在看书,并无察觉,遂松口气。

    慕星湖看了一会儿书,若无其事地端杯喝茶,喝了口茶,“咦”了一声。

    我心一紧,他放下书,凝视着我,抿唇浅笑:“怎么变了味呢?你对我的茶做了什么?嗯?”

    他斜倚在软垫上,这姿势本就慵懒妩媚,随着他花开似的一笑,目光亦现出几分迷离来,委实风情万种,令人心旌摇曳。

    色字头上一把刀,而这把刀,如今就悬在我的头顶上,随时让我万劫不复。

    “莫离……”慕星湖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

    我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气势汹汹地拍案而起,倾身过去,迫近慕星湖,凶巴巴地道:“我叫‘黎墨’,黎民百姓的‘黎’,笔墨纸砚的‘墨’。我不叫莫离。”

    慕星湖轻笑:“好,我知道了,莫离。”

    他这副“我知道错了,但我就是不改”的模样,让我很是牙痒。

    但我能把他怎么样呢?

    我颓然坐了回去,拿起慕星湖放下的书,立在眼前,挡住他笑意盈盈的目光。

    “莫离。”

    “说!”

    “书拿反了。”

    “不准说!”

    我恼羞成怒,不悦道:“我倒着也能看!”

    慕星湖拖长嗓音“哦”了一声,笑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我倒拿着书,装模作样地阅读起来,楚国文字我本就认得不多,如此一来,更变成了漫卷鬼画符,直看得我头脑发懵。

    我装了片时,便装不下去,放了下书,却见慕星湖含笑望着我,星星在眼睛里闪烁。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星湖,与其猜疑,我觉得我们可以坦诚地把话说清楚,至少我可以。你身居高位,处处提防是应该的。那位太叔仙长一见面就对我和我的伙伴施展什么‘九想观术’,我也能理解。我的确事先不知今日来会见着‘你’,否则我就对他们另作安排了。”

    慕星湖道:“我确然不喜生人,但并未怨你。”

    我又道:“小树的身世很复杂,背景不干净,但我信得过他的为人品行,愿为他的一切行为担保及负责。”

    慕星湖道:“你信的,我便信。”

    我摇头道:“无须如此。倘若你有疑虑,我愿接受且配合你的调查,我也会让小树接受且配合你的调查。至于平氏祖孙,我与他们亦是萍水相逢,据我所知,他们确为桃源镇的寻常村民,你若不放心,也可自行调查。”

    慕星湖道:“莫离,不必再说了,不妨事。”

    我坚持道:“你不必对我有所顾忌,你查你的。”

    慕星湖淡淡一笑:“世间之事,若件件较真,便绝少能入眼的事了。世间之人,若个个刨底,便没有能入眼的人了。”

    我蹙眉道:“星湖,你……会否太过轻信和……糊涂?”

    慕星湖毫不生气,倒了杯茶,细细啜饮:“怎讲?”

    我严肃地道:“万一我是你的政敌派来的细作或刺客呢?”

    慕星湖呛了一下,作势审视起我,俄而作笑:“若是如此,我定要好生感激那位派你来政敌,从此以后,同他相亲相爱,永结同心。”

    我哭笑不得地道:“你、你——”

    “莫离,说这么多话,肚子饿了罢?”慕星湖变宝似地拿出一个食盒,打开盒盖,端出一碟淡青色的苏式绿豆糕,沁香入脾,十分诱人。

    苏式绿豆糕的做法是吴越之地的特色,将绿豆磨成粉,辅以麦粉、砂糖,揉搓成胚,先上锅蒸,再以麻油浸之,最是清凉爽口。

    慕星湖小心拈起一块,喂到我嘴边,柔声道:“张嘴。”

    绿豆糕易碎,我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沙沙绵绵甜甜凉凉的感觉,瞬间溢满口腔。

    我眼睛一花,泪涌双目。

    不为别的,因为,我此刻嘴里含着的,是故乡的味道,是在战争中被毁灭的故乡的味道。

    我别过脸,哽声问道:“你在哪买的?”

    慕星湖道:“我做的。”

    我从他手里拿过碟子,两块、三块、四块、五块、六块、七块、八块,我一口一口地将一碟绿豆糕吃了个干干净净。

    慕星湖中间试图阻止我,尔后叹了口气:“罢了,吃罢。”

    待我吃罢,他问道:“腻不腻?”

    我低着头:“不腻,怎么会腻呢?”

    慕星湖道:“我没再准备别的零嘴了。”

    我低声道:“我也不想再吃别的了。”

    我转过身去,支起车窗,望向窗外,久久不语。

    慕星湖自去看书,两人互不打扰。

    许是吃得太撑,没过多久,我便感到困意涌来,喃喃念道:“我先睡会儿,待我醒了,我去换换小树,让他也歇歇。”

    我躺在软垫上,须臾入眠,忽觉有人过来,睁眼看去,见慕星湖正在合窗,知他好意,呢喃地道了声“多谢”,便又睡去。

    梦中,我坐着乌篷船钻到莲花从中,摘了莲蓬,采了菱角,又在集市上买了一条鲈鱼,然后剥了莲蓬,煮了菱角,蒸了鲈鱼,摆上了桌。

    我搓了搓手,舔了舔嘴,寻索着味蕾留下的记忆,欲待大快朵颐。

    “莫离……”

    我隐约听到有人在唤我,可我这时不想被打扰,伸手推开他,不耐烦地道:“走开。”

    我盯着面前的清蒸鲈鱼,口水流了三尺长,舔着嘴扑了过去。

    忽而唇上微凉,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小心地、试探地、轻柔地触碰着、摩挲着、描画着我的唇瓣,一点一点,不急不躁。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只觉触感柔软湿润,嫩滑饱满,富有弹性。

    我暗想:这条鲈鱼味道虽淡了些,胜在肉质细嫩,实是佳品。

    我用舌头追逐着嘴边的鲈鱼,吸吮啃咬,它像是活物般在我舌尖缠绕游走,任我怎么追,也差了一小截,我心中一急,便用力咬了上去。

    “呃——”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痛哼声。

    我又想:竟然是条活的!难怪怎么也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