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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一章:囹圄(下)

    我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后,甫出司寇属,便两腿发软,蹲在地上,不能起来,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离殆尽。

    慕星湖扳住我的肩膀,道:“莫离,振作。”

    他的话像一块石子般击中我濒临坍塌的腐朽躯壳,身体颤如秋风中的落叶,眼泪霎时涌出眼眶,怨恨地道:“你说过会没事的……”

    太叔乙问道:“主上,现在去哪?”

    慕星湖不复多言,长臂一伸,将我抱起,任我挣扎打骂,也不理会,径自走向马车:“回紫府。”

    “放开!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慕星湖,你这个骗子!”

    “是你们楚国人,是你们楚国人生生将我弟弟折磨死了……”

    “我也不想活了,你弄死我算了,死了大家都干净!”

    我眼泪长流,将心中所有的愤怒、痛楚、不甘,尽数发泄在了慕星湖身上,谩骂诅咒,又哭又闹,一路上,他只敛了眸子,默然不语。

    浑浑噩噩回到紫府,慕星湖对太叔乙道:“你带她去疏园歇息罢。”

    我浑身一个激灵,攥紧他的袖子:“我不去,我要跟着你!”

    慕星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极轻地笑了一下,稍纵即逝:“冷静了?”

    我放开他的袖子,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嗯”了一声。

    慕星湖轻叹一声,转身行往议事堂,我忙跟上。

    等不多时,姬深和那四名家臣便回来了,依次呈送各自收集的情报。太叔乙趁这功夫,压低声音,一一将那四名家臣的姓名告诉我,我犹自恍惚,闻言只得打点精神,勉强记下。

    慕星湖仔细看了众人收集的情报,又将情报递给众人交换查阅,道:“叔父、百川、孝严、玉鸣、成珏,诸位都不是外人,我直言了。我方才去司寇属,查阅黎砚卷宗,按卷宗记录,他已病亡于汨罗。然太子前日亦查阅过黎砚卷宗,此事疑点重重,不知诸位如何看待?”

    “主公。”

    一位五官端正、略施淡妆、衣着考究、风度翩然的男子躬身行了一礼,此人名叫梁泓,字玉鸣,正是赠书小树的那位“大梁先生”。

    他旁边站着一位同样生着副好皮囊,却不饰脂粉,衣领大敞,发髻挽得松松垮垮,精神颓靡,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的男子是他的弟弟,名叫梁潜,字成珏,便是“二梁先生”。

    梁泓道:“若黎砚殁于途中,黄夔定会事先知晓,可三日前黄夔上书,痛陈黎砚之罪,请判极刑。上书次日,黄夔忽告病在家,便没了下文。依孝严兄的情报看,正是太子查阅黎砚卷宗之后的事。太子这两日来,足不出户,不曾饮酒作乐,不似平日作风,确然可疑。”

    梁泓神情凝重地道:“大楚律法严谨,从定案到处置,非数日可结果。泓以为,黎砚目下应在太子手里,但黄夔事先不知情,此处且存阙疑。他们或不欲多等,或欲手刃之,故对黎砚动用私刑,私下了结。”

    何晏年岁略长,约莫四十岁,蓄着一把垂至胸前的长须。

    他手抚长须,沉声道:“若是私了,太子应与黄夔达成共识才是。黄夔何必上书?玉鸣言之有理,黄夔恐怕事先并不知情。百川,收殓名录中可有黎砚?”

    刑钺端端正正地向慕星湖行了一礼,这才转过身,面向何晏,他面色暗黄,加之不苟言笑,人看上去阴沉沉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格外低沉:“收殓名录中确有其人,尸身我也查验过了,面目已毁,不可辨认,死亡不足三日。汨罗距都城两日路程,黎砚至少已死亡五日才对,档案和尸身不符,有人做了手脚。”

    何晏颔首道:“百川有心了。”

    刑钺道:“主公特意问起此人,我自当留心。”

    何晏望向慕星湖,道:“主公,我有个猜测。据传黎砚相貌阴柔,犹胜女子,吴军常戏称他为‘黎美人’。太子有养男宠之习,偏好此类阴柔之人,此番私藏黎砚,未必仅仅是为黄夔报杀子之仇,或许别有居心。”

    梁泓闻言,眉头紧蹙,悲愤交加地道:“若果如此,太子实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为逞私欲,目无国法纲纪,罔顾民族大义!真教人——”

    梁潜扯住他的袖子,以为提醒,他这才咬牙住了口,神色怫然。

    慕星湖缓缓道:“我欲得黎砚,诸位可有良策?”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姬深闻言绷直背脊,当众提出质疑:“主公,黎砚臭名昭著,也无甚才华,你得此人有何裨益?即便太子篡改卷宗,拿了他去,最多不过落个滥用私刑之罪,以黎砚的身份,便是大王知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成大事者,自当大局为重,何必为一蝼蚁之辈,徒惹一身腥臊?难道有什么人蛊惑了你?”

    何晏亦劝道:“姬公说的有理,主公请三思。”

    慕星湖眼眸低垂,声音冷了几分:“叔父和孝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意已决,二位请不必再劝。”

    众阒然,梁潜当先打破沉默,问道:“要活的?”

    慕星湖抬眸看向他:“自然。”

    梁潜笑了笑,道:“要活的可就不能顾忌许多了,既有证据,何不径上太子府要人?主公早便有了打算罢?”

    慕星湖面露嘉许之色。

    梁泓惊道:“主公莫不是想——”

    “有何不可?”慕星湖淡淡道了句,不待众人再议,已起身道,“百川、成珏,随我入宫。”

    “是,主公。”刑钺和梁潜齐声应道。

    姬深长叹道:“主公,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老了,到底是管不动你了。”

    慕星湖神色淡然,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叔父且放宽心,我自有分寸。”又对何晏道:“孝严,陪叔父下会儿棋,我去去便回。”

    言罢,慕星湖拿过斗笠戴上,当先离去,刑钺、梁潜紧随其后,太叔乙小声道:“莫发呆,快走!”我这才回过神来,小跑着追上慕星湖。

    他停下脚步,却未回头:“莫离。”

    “啊?”我精神不济,怔忡发问。

    他沉默移时,道:“罢了,你也随我来罢。”

    临上马车前,慕星湖小声对刑钺说了几句话,刑钺点点头,施了一礼,快步离去。

    行至王宫内院永春门外,太叔乙驾车等候,宫人引我们三人至楚王寝宫外,便躬身退下。慕星湖摘下斗笠,独自入内,我和梁潜则至偏殿等候。

    梁潜好奇地打量起我来:“莫离,你姓莫?”